毓笙知道書樓那邊,全套大戲正在上演。英姑仍留在那邊,並沒有回來,就說明韓毓菅果然把她推出來頂罪,將大戲推上**,所以英姑要配合著唱念做打下去,大概後半夜才能月兌身了吧?
「大嬤嬤,辛苦了!」毓笙心底默默向英姑道謝,然後吩咐邱嬤嬤收拾床鋪。
邱嬤嬤愣住了。
「怎麼?我要休息呀。」毓笙看著她的表情好笑。
「哦,是,是!」邱嬤嬤手忙腳亂去鋪展開被褥,「姑娘要休息,太好了!我就是……沒想到姑娘這時候肯睡覺。」
一直以來,但凡有點風吹草動,毓笙就止不住的去想,越想越難受、越難受越是想,以至于無法安眠。現在她才懂得,養精蓄銳,就像沖鋒陷陣一樣重要。縮回來的拳頭,打出去會更有力。
她將魚兒香球解下來,擱在枕邊。
銀漢無聲悄轉。魚兒在香球中游動,貼在耳邊听來,有極輕的潑喇聲,仿佛無賴的風兒撥動了流年。
毓笙心緒比從前安寧,可她仍然無法入眠。
睡眠對于她來說,始終是個問題。從前她服寧心靜氣的藥物、也曾學著頌經打坐,如今她則對自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是沒效用。她神經已經好過得多,不再那麼時不時別別亂跳、跟她自己找麻煩。可是睡眠這種東西,就像美麗、富有、快樂等一切奢侈品一樣,擁有的人,多到滿溢出去,缺乏的人,怎麼等、怎麼求,也得不到。
更鼓敲了四聲。
英姑回來了。
「怎麼大嬤嬤這樣快就回來了?」毓笙披衣而去,親自迎她。
「二公子穩下了局面,憐我年紀大了,不要我熬夜,勸我先回後邊歇息。我道也好,我看看姑娘安寢也未。」英姑道。
「哦……」毓笙頓了頓,道,「二公子便怎麼說?」
「二公子道,但願姑娘煩惱事一絲兒都別入耳,她已經夠受的了。」英姑望著毓笙,轉述道。
毓笙低眉。
她不希望英姑來探究她的心緒。她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緒。只願能把無聊心緒都擱在一邊,集中力量,只闖過眼前最重要的關檻,護住父母留給她的大好家業。
英姑體貼的錯開了這個話頭,只問︰「姑娘怎的還未睡?還是睡過又醒了?」
「姑娘在床上躺過了。」邱嬤嬤喜孜孜道,「如今姑娘真懂事了,肯自己躺下來休息了!」
英姑頓時了然︰「心是想睡的,夢卻不肯來?」
毓笙點頭。
「那就別理它了!」英姑挽著毓笙,「咱們走一走、理理花草。」
毓笙一怔。
邱嬤嬤也不以為然︰「姑娘已經夠累的了,你還故意讓她累?」
英姑不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身體是要越動越好的!沒見鄉下人天天在田里干活,吃得香睡得甜,身強力壯四腳康健?腦筋動多了,腦筋會累,這時候讓身體累累,腦筋反而能休息。」
邱嬤嬤反唇相譏︰「你拿姑娘跟鄉下人比?那豬還康健呢!蘭花嬌弱。你把蘭花關豬圈里去,它就能好了?」
難得邱嬤嬤這樣老實的人,逼出個比方來,如此逗趣!
毓笙苦笑。她從前就怕听兩位嬤嬤斗嘴,簡直像把鋸子在她神經上磨。如今她能體諒兩位嬤嬤,只是仍然怕听她們拌嘴下去,忙道︰「邱嬤嬤,我也躺得煩躁了,你且讓我同大嬤嬤散散心。等累了,我自然再回去躺著。」
邱嬤嬤只好罷了,巴巴的去翻出素披風來,備毓笙披了出去,怕她冒風。
英姑卻沒有攙毓笙出去,只扶著她,在室內走。未點燭,窗邊簾子卷起,月色如銀霜般鋪進來。一邊走,英姑一邊告訴毓笙前頭的情況︰
毓菅說是毓笙約他進來,眾人嘩然。雲劍逼問他說個確證,不然告他一個冒犯嗣姨娘、誣蔑嗣妹的罪。
毓菅連忙道,把他安排在這個客房,是毓笙特意選的!
英姑頓時反駁︰姑娘氣力不濟,哪顧得上這些?是管事們安排的,姨女乃女乃幫著看的,最多告訴了姑娘一聲,哪兒就能攀上姑娘的責任?
這話不假。
府里內務,還是蓉波管著。謝府的下人們在奪,蓉波沒肯放。雙方斗法不迭,哪有毓笙插手的余地。
毓菅麼,既是定下了的嗣子,自然要住好房間。府里,除了雲劍已經住掉的那屋子,剩下的,就是毓菅今晚住的客房,算陳設最好了。
毓笙把雲劍請進那處屋子時,就已經料定,等毓菅來,只剩下哪間客房可選。
她什麼都沒干涉,只不過讓邱嬤嬤去傳了句雲山霧罩的話,造就了毓菅的誤會、勾動他的心魔。
毓菅听得英姑說開了客房安排的經過,呆片刻,咆哮道︰「邱嬤嬤騙我!」
雲劍沉聲呵斥︰「夜深人靜,死者靈柩仍在堂上,休得放肆!」
毓菅癟下去。
英姑落得大方︰「即是少爺指了邱嬤嬤。我去叫邱嬤嬤出來。」
雲劍阻止︰「邱嬤嬤是服侍姑娘在里頭罷?這個時辰了,莫驚動姑娘。」
毓菅很不服氣︰「那就驚動我、冤枉了我不成?」
雲劍臉一板,那股威風凜凜勁兒,頓時把毓菅唬得又縮回了頸子去。然後雲劍方道︰「你只空口攀個嬤嬤,就要誣人清譽了不成?」
毓菅慌忙道︰「怎麼可能?笙妹妹——」
雲劍虎目一瞪。
毓菅差點咬到舌頭,郁悶極了道︰「……總之把中門的小廝都支開了,這可不是我自個兒干的吧?」
蓉波頓時要拔簪子戳他︰「我把你這嚼舌根的!還少爺呢!天老爺喲!判官小鬼喲,怎麼不睜眼看著!」
毓菅冤屈壞了︰「姨女乃女乃你瘋了?罵我干什麼?」
底下的邱慧天忍笑︰「中門的事兒,少爺說小人嗎?小人本來今夜輪值守門、且負責添燈油、還要抹地撢塵。姨女乃女乃叫我到別處去。」
不錯!蓉波想找韓如海生前那張字紙,嫌邱慧天礙事,把他支開了!
毓菅目瞪口呆︰「可是……你是樓道里那個小廝?你不是說,是姑娘把你支開的?」
邱慧天表情看起來比他驚呆得更厲害︰「少爺何出此言?幸虧小人說話,人家也听到的。二公子,傳來一問便知!」
雲劍傳來了那個在毓菅客房門外、與邱慧天對話的小子。
邱慧天確實沒說誰把他支走的,那小子就實話實說了。
毓菅是心魔已生,先入為主以為邱慧天被支開,定是毓笙所為。叫他好好回憶,他也仍然以為邱慧天在門外的那句話里,有「姑娘」兩個字。一見邱慧天和那小子都否認,他氣得大罵這群下人合伙抵賴!
他鬧不要緊,旁人落在眼里,只覺得他無理攪三分。連帶他先前指責邱嬤嬤,想必也都是在胡說了。
這時候,邱慧天又給他落井下石,提出一件致命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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