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光下,那淡紫色的身影趴在桌沿已經睡著,桌上放著幾樣小菜、一碗米飯還有一盅湯。
雕花木窗邊那張小桌的中央,失而復得的青瓷花瓶被擦得 亮,那株紅衣綠蘿已經被人移到了瓶里,此刻紅的正妖艷。
他的心驀地一暖,從來沒有人守候他直到如此夜深,即便是阿蘿,也沒有這樣執著的坐等死守過。
深夜里,有人為他留一盞燈,為他布一桌飯菜,默默的等著他回來,這樣的感覺,令疲憊的他倍覺窩心。
修長的手指不自覺攀上了她秀氣的眉,挺翹的鼻端,紅潤的櫻唇……娶妻如此,夫婦何求,腦中驀然閃過這麼一句話來,原本嚴肅淡然的黑眸無聲的染上了幾分暖色。
不知夢到了什麼,她突然驚醒了過來,睜開那一雙清澈的水眸,恰對上他端詳的眸光,她驀地一窘,下意識的理了理頭發,扯出一抹笑,親聲低語道︰「額……阿軒,你回來啦!」
「一定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吧!」不待他說話,她已經急切的去檢查飯菜是否還有余熱︰「都已經涼了,我拿去廚房再熱一下,你稍微等一下啊!」
她那忙碌的身影,儼然是一個全心全意照顧晚歸丈夫的溫柔賢內助。
「不用忙了,我不餓。」他拽住她的皓腕,阻止了她急急忙忙就要沖出門去的腳步,卻引來她一陣痛呼。
他嚇了一跳,連忙松開手,方才想起艾柯山她滾落山坡的情景,心下頓時明白,她手上的傷還沒痊愈。
「坐下吧!」他如水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她迷惑不解的望向他,有些奇怪,他的語氣好像有些緩和,不似從前見到她時冷言冷語的生硬。
呵呵,也許,這是她極力期盼之下產生的幻覺吧,她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暈頭轉向。
「你不是在等著我的解釋嗎?」他兀自坐了下來,第一次有了心平氣和與她說話的心情︰「那我就好好和你說說,為何我會讓白復白大人故意將你引向艾柯山。」
他沒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用了我這個稱呼,而不是本將軍,而她也沒有發現,他沒有再疏離又不屑的稱呼她為公主。
「哦,好!」她依言坐了下來,沒有再多說什麼。事實上,她守在靜心閣,除了等待他給出未說完的解釋,還有一個最主要的目的,便是看著他一口一口吃下自己親手準備的飯菜,最後一次暗自品味作為他妻子的幸福,不過,好像人家並不打算領情。
「安墨淵有問題,你知道嗎?」他直入主題的開場白立刻將她給問住了。
「什麼意思?」她不禁瞪大了雙眼,很明顯,他所說的問題,應該不似他不經意的口吻這般雲淡風輕。
「他是鳳飛城外蝶舞門組織的人,或者,至少是在為蝶舞門做事。」
「蝶舞門?」她不禁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樣的組織,怎麼從來沒听說過。
「蝶舞門組織十分神秘,行動更是秘密異常,極難探听到關于他們的任何有效信息,不過,我們的情報網也不弱,還是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鳳飛城郊山林遇襲,回京途中一路追殺,這些都是蝶舞門派出的殺手所為,他們想鏟除我。因為他們效命于金池國的太子金瑾灝,而我作為玉鼎國第一大將軍,正是阻礙金瑾灝一統宏圖大業路上的絆腳石,要吞並玉鼎國,障礙必然要先一個一個滅掉。」
「金池國不是與我們剛剛簽訂和平盟約嗎?為此,姐姐她還嫁給了那太子金瑾灝。」想到姐姐臨行前淚水漣漣不甘心的模樣,她的心不由一陣揪痛,同時又氣憤不已︰「金池國怎麼可以這樣明里笑容可掬,背地里磨刀霍霍?!」
「這也正是目前我們需要進一步核實的地方!」他低聲應了一句,神色隨即沉重了幾分︰「倘若這只是太子暗中結黨營私,倒還好辦,若金池國真存這樣的野心,那麼戰爭將不可避免,百姓又要跟著遭難了。」
「可是,我還是不太明白,這一切和把我支到艾柯山去又有什麼關系?」沉默了片刻,她的思緒方才從他口中的國家大事百姓安危中轉了回來。
「自那夜安墨淵現身將軍府,我們便百分百的確定安墨淵與蝶舞門有關聯,而且,既然他那麼在意你……」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安墨淵對她好他就是莫名的心中發堵︰「我們索性將計就計,早早將你獨闖艾柯山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後讓白復大人配合,讓你不知實情的情況下急忙趕往艾柯山,安墨淵得到消息,定然放心不下,會偷偷護送你,我們做好埋伏,活捉沒有防備的他,然後便可以逼問出蝶舞門的巢穴所在地……」
「原來如此。」听完他的解釋,她淡然笑開,心里卻反而更加難過起來,原來她不過是他誘敵出現的餌!
她的笑竟讓他有種心慌的錯覺,沒頭沒腦的便解釋了一句︰「我並沒有故意耍弄你的意思,這事情父皇亦是贊成的。」
這話不說倒好,一說出來,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卻更令他更加亂了心神,為何總有種不祥的預兆縈繞不去?!
「多謝你告訴我實情!」她看著他,明亮的水眸笑意盎然,心卻再次揪痛,若換成是阿蘿姑娘,他斷然舍不得將她作為棋子利用的吧!
而父皇,平常喜愛她幾乎到了無法無天地步的父皇,竟然也會同意將她當成誘敵的餌。原來,她什麼都不是,只是個誘餌,必要時可能還會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就如同姐姐玉冰璇一樣,為了兩國和平,遠嫁他鄉,將心愛之人永遠埋藏心底。
原來,她真的什麼都不是!這麼想著,淚忍不住便掉落下來,如同一顆顆晶瑩璀璨的珠,打濕了她的衣襟也落在了他的心里。
「你怎麼了?」那種莫名的不安依舊濃烈,他手足無措的看著他,不知說錯了什麼,更不知如何去安慰,就那樣皺著眉頭,心思
「沒什麼,只是……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她抹抹淚,依舊笑著,然後轉身出了門︰「晚安,阿軒。」
他下意識的想留住她,一轉身,卻瞥見窗邊那株滴血般嬌艷的紅衣綠蘿,修長的大手就那樣生生停在了半空,任由她的身影一步一步沒入了清冷月色中。
阿軒,其實比起被人當做誘餌或是棋子,我寧願是因為你心中對我怨恨,而故意耍弄我欺負我!
這一個漫漫長夜,她果然又失眠了,擁著那似乎怎麼也捂不暖的鴛鴦錦被,就那樣瞪著木榻頂端精美的雕花,直到天明。
同樣不能入睡的,還有搖曳的燭火下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慕容軒的眸光,凝著那株嬌艷欲滴的紅衣綠蘿,心緒凌亂不堪,腦中一會兒浮現出阿蘿巧笑倩兮的模樣,一會兒眼前又出現了玉紫煙的淚眼婆娑神情……
而此時,千里之外的鳳飛城郊,也有人同樣心緒不寧無法入眠。
寒玦紫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徘徊不定,狹長的鳳眸不停的望向院外那條小道,卻始終看不到安墨淵歸來的身影。
按時辰估算,少爺也應該回來了!可是……他咬了咬牙,心頭的不安越發的濃烈,轉身進了屋子,拿起桌上那只竹筒,心中默默禱告了一陣,然後虔誠的搖了起來,如今唯一沒有被禁用的便是這佔卜之術。
啪!竹筒里掉出來的那兩只似魚非魚的小木塊,落在了木桌上,二者的距離相去甚遠,方向也全然相反,他那狹長的鳳眸不由暗淡無光,似是不甘心,又一連試了三次,結果卻是驚人的一模一樣。
少爺!心中暗呼一聲,再也管不得那麼多禁忌,他一個轉身,紫色的身影迅速沒入了清冷的月光中,往蝶舞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安墨淵見過門主!玉鼎國少將軍慕容軒的人頭已經帶到,請門主賜解藥!」安墨淵彎腰,將那只裝著人頭的木盒遞了上去。
包裹嚴實的黑袍人,打開木盒,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方才將盒子又呈給了高台上那端坐木椅當中亦是包裹嚴實的人︰「請門主過目!」
木椅中的人悠悠然直起腰,透過面紗,目光直直的射向安墨淵,滿是嘲弄道︰「安墨淵,沒想到你這貓皮狗骨頭的賤東西,手腳竟好端端的還長在身上!」
想起上次炭火灼腳、油鍋炸手的慘烈情形,他的心中不由一緊,但面上卻依舊無波無瀾︰「那還得多謝門主的手下留情!」
那人卻沒有再接話,沉默了片刻,方才轉頭,很是不經意的瞄了兩眼那盒中的人頭,然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安墨淵心生疑惑,緊張不已,擔心事情敗露的時候,那人又突的爆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安墨淵,你果然沒讓本座失望,好樣的!」
「來人啊!」一甩寬大的長袖,那人再一次慵懶的依回木椅中,立刻有兩個蒙著面紗看不面目的人應聲跑了進來。
安墨淵面不改色的立在階下,心里暗自松了口氣,看樣子門主亦沒有看出破綻,這是要喚手下呈解藥給他呢吧!也對,天顏聖手可不是浪得虛名的,若是能叫人看出破綻,那便不叫天顏聖手了!
誰知事情遠不如他相想的那麼簡單,木椅上的那人只字未提解藥一事,而是沖著階下那二人道︰「速去將本座的狼犬帶過來!」
安墨淵那一顆心才剛剛歸了位,不由又提到了嗓子眼,這該死的門主,又是要弄哪一出?難不成要放狗咬他?!
但此刻,他什麼都不能做,什麼也不能問,只能安靜的立在那里,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木椅中的那位,可就前功盡棄了!
耐著性子,靜觀其變吧!雖然隱隱有些不安,但一想到隱居在艾柯山孤崖頂的那個老頭,信心不由又回來了,他就不相信,天顏聖手的杰作,會有人能夠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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