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氣他怨他,終究在得知胎兒無礙時,她沒有失落,卻有一份安心。
她也說不清這到底是為什麼,只覺心中莫名地添了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愫,其實這便是母愛。
是夜,喝過安胎藥,她的月復痛減輕許多,但依舊茶飯不思,晚膳一口都吃不下,小蝶只好熱了香甜膩滑的牛乳子端來,左勸右勸,她才勉強喝了幾口。
這牛乳子可是稀罕物,一般只給宮中有孕的妃子熬制,小蝶盡管舍不得,也只能讓小宮女把剩下的端出去倒了,牛乳子過了夜就不能喝了。
「小姐早些歇了,有事就喊奴婢,奴婢就守在門外。」
「小蝶,你說世間有不想要自己親生骨肉的娘親嗎?」
忽然的一問,小蝶茫然頓了下,笑道︰「小姐說得什麼話,怎麼會有娘親不要自己的骨肉,想當年,娘親抱著我被夫家人趕出來,後來日子那麼苦累,娘親都舍不得將我丟下不要,小姐是快當娘的人,千萬別胡思亂想。」
韓子嫣听了她的幾句話,下了好大決心的墮胎想法已在左右徘徊,加之今日發生的事,她的心搖擺不定。
「小姐安心養胎,別想太多,奴婢下去了。」小蝶給她掖了掖被子,然後吹滅了兩盞燭火,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柔光淡淡的房間,在榻邊斜角邊上放著的幾案上一個八寶銅爐里正焚燒著能安神定氣的凝宜香,爐中飄出一縷縷輕盈淡雅的香味在四周環繞,韓子嫣睡意漸濃,眸子緩緩合上,只在朦朧中听得一聲「嘩啦」。
「太子殿下。」小蝶頷首小聲道。
「睡下了嗎?」
小蝶不敢確定,「大概是睡著了,太子要不進去瞧瞧。」
「不了,你好好守著,有什麼事盡快通報。」
「是!」
趙翊放下珠簾,不舍地朝那紅色帷帳處凝望一眼,緊跟著發出一聲難以名狀地嘆息,背過手轉身踏出正殿內室。
夜深人靜,月色淡然無光,星辰寂寥,早躲起來隱了行蹤,燭火隨著微微的夏風輕輕搖擺,沿著一條長街輾轉,終在皇宮深處湮滅。
陳忠見順子在太子殿外等候,想必是來迎他,他遞了那盞宮燈給他,徑自朝書房走去。
趙翊放下手中簡牘,如墨的眸子中閃著一絲怒氣,卻也不容易被人察覺,但陳忠一踏進門,便感覺到四周透著一種似掉入冰窟一般的陰冷。
「小的拜見太子殿下。」陳忠行禮,不敢提及暗殺二皇子失手一事。
緩緩揚目,趙翊的面色露出平日里少見的凜肅,陳忠心中一窒,忙彎了身子稟道︰「太子殿下,微臣派去刺殺二皇子的手下皆被韓越殺害,幸好沒有留下活口,不然……」
「不然你也別活了!」趙翊斷了他的話,霍然起身,走到他的跟前,「你派去的都是些什麼貨色,竟然連個韓越都拿不下,難道泱泱趙國就沒有一個武藝高強的人嗎?」
「太子息怒,臣是低估了韓越,沒想到他善用有毒的暗器,所以才失了手。」
「竟然你殺不了他,自然會有能耐之人奪他性命。」趙翊眸色暗沉,心中早已盤算讓趙賢去除了韓越,只是他沒有百分百相信趙賢,所以才找來陳忠吩咐道,「你這次多派幾個人去盯著建成王,記住,要隨時向我稟報他的蹤跡。」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今日申時臣途徑韓大將軍府,不經意發現建成王的馬車停在府門口,後來臣讓家丁留下來監視,直到亥時,臣的家丁看到韓越送建成王出來,笑著恭送建成王離開的。」
趙翊的心宛如被勒緊一般,感到莫名的窒息,真的不出他所料,趙賢顧及子嫣不敢下手,若然,韓越的命,也只有他親自動手了。
「陳忠,明日你把鶴頂紅拿進宮來。」
「太子殿下是要……」陳忠很清楚鶴頂紅的威力,只需一小指頭的量,就可以讓人命喪黃泉。
「你只管拿藥,余下的事就看他韓越了。」
陳忠噤聲,怔怔地望著他眸子里透出的殺意,跟了他這麼多年,不曾看到他要親自動手殺人,以往不得已也是假手于人。
「太子請三思,殺人可不是鬧著玩,臣怕—」陳忠吞了聲,不敢注視他斜來的冷冽目光。
「你太小看我了,我五歲隨父皇在圍場狩獵,八歲便能將野豬一箭封喉,十四歲親手殺了將我摔下馬的太監,有些事你沒親眼見過,自然不知道我的厲害,若不然,我如何穩坐太子之位!」
陳忠自知多余憂慮,「自是小的目光短淺,不識太子得天獨厚,竟口出妄言,請太子莫怪!」
「你又不是貼身隨侍我,自然不曉,但現下情勢緊張,太傅那邊也有心無力,本太子很多事都要靠你去辦。」
「太子殿下盡管吩咐,小的必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有你這些話,我很欣慰。」趙翊抬手覆在他的肩上,腔中是獨有的沉穩,「鶴頂紅的解藥,也一並帶來。」
陳忠領了命,從書房走出,順子照例送他至殿外門口。
對順子,他熟悉,以前都是跟著福公公做事,年齡上相差不過三個指頭,現下都伺候一個主子,彼此多些私下的聯絡,日後可互相照應。
再說他還真有點事找順子幫忙,因為不能每日進宮,只按照趙翊每月安排的日子進宮兩次,所以想見的人,他終是無法相見。
順子看他走得遲疑,很識趣地問道︰「陳公公是有事要吩咐給小的嗎?」
「你這聲陳公公喚得可真動听啊!」陳忠極為討厭別人這麼叫他,自從去了太傅那兒,甚少和宮中的奴才打交道,熟知他身份的人也就太子殿的個把奴才。
順子掩嘴笑了笑,「小的這不是不清楚您的官位,才失了口,您可別和小的一般見識。」
「我若和你計較,你早去陰曹地府伺候去了。」陳忠眼色一暗,先把自己的位置抬高,「我自打去了太傅那兒,就被喚作陳大夫,以後你可記住了。」
「小的記下了,不知陳大夫有什麼要交待小的。」
順子怕陳忠,不僅僅因他每月出入太子殿,還因他是福公公的干兒子,在宮中要明哲保身,做奴才當然要攀附有權勢的人,福公公便是不能得罪,只能巴結的主。
陳忠見他是個眉眼高低的奴才,遂沒有避忌,從懷里拿出一個翡翠鐲子遞過去,順子伸出手,又縮了回去,「這——這該不是給小的吧!」
「當然不是給你,這個才是給你的。」陳忠又從袖口拿出一錠金子,拽過他的手塞進去,又道,「收了銀子就好好替我辦了這事。」
順子眼冒金光,服侍太子這麼久,也沒被賞賜過金子,自然喜得樂呵呵,「陳大夫盡管說。」
「這翡翠鐲子你幫我交給太子妃的丫鬟小蝶,務必要告訴她是我陳忠送的。」
順子渾然一驚,「小蝶?」
「是,小蝶。」
順子和小蝶沒有太多交集,印象自然不深,只是陳忠看上小蝶一事,讓順子不禁暗笑,一個太監出身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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