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漏盡,天色破曉,霧靄迷迷,撥開九重雲霄便見灼灼光芒,只在天際一處,透出一點絲絲亮光,琉璃瓦,朱宮牆,隱在層層霧中,看不到半點完整的輪廓,
夏季霧來,更是沉悶不堪,天色陰郁,顯得惆悵,怕是下雨的前兆。
韓大將軍府的王管家一早就收到來自宮中的通傳,自然是皇後向皇上請了旨,讓韓越早巳時進宮與太子妃一敘。
韓子嫣辰時便不知不覺行了,整夜睡得還算踏實,竟也沒做夢靨,睡眼惺忪,恍然見到榻邊坐著一個人,俊朗的面容,嘴角帶著一抹近乎冷凝的笑容,她猛然驚醒,起身向後挪了半寸。
「醒了!」趙翊看向驚得如小貓般的她,竟無端笑道,「我有那麼可怕啊!」
「你怎麼在這兒?」她目光一掠,見他面色有些憔悴,大抵是晚上沒有安睡好。
「告訴你個好消息。」他起身站起,背身望向別處,「今日韓越要進宮與你相見,見面的地方就在太子殿。」
韓子嫣欣喜萬分,眸子里閃著許久未有的喜色,自嫁入宮中,她已有半年沒與自家兄長照面,心里可是十分惦記呢。
听他這麼說,自然解除了對他的警戒,下了榻,轉到他跟前,「我二哥什麼時辰進宮!」
難得一見的笑靨如花,惹得他不禁抬手欲去撫模,但垂眼之際見那一件薄得幾近透明的乳白色紗裙,他的手一滯,忙縮了回來,訕訕道︰「今日巳時。」
「這麼早,那我要好好裝扮一番,小蝶!」她急忙坐于銅鏡前,細細模了模自己的面頰,「膚色好差,沒有以前漂亮了。」
小蝶聞聲而來,但見趙翊豎起食指在嘴邊,她明白其意,悄悄退了下去。
韓子嫣對著銅鏡自言自語,「若是二哥看見我這副模樣,一定會笑話我,不知二哥變了什麼樣子,會不會沒以前那麼玉樹臨風了?也不知爹爹身體可好,要是爹爹也能進宮該有多好啊!」
「你要想你爹進宮,我幫你安排便是。」趙翊接過她的話茬。
韓子嫣從銅鏡中看到他燦爛的微笑,不由轉過頭對上他如墨色渲染的眸子,「你真的能讓我和家人都見面?」
趙翊扶住她的肩,柔聲道︰「你現下懷有身孕,只要和父皇說一聲,自然不成問題。」
她恍然一怔,剛剛盡顧得高興,連有孕一事都給忘得干干淨淨,她低目看向自己的小月復,不由得上下揉撫,沉吟道︰「我這月復中有你的孩子,我險些給忘了。」
趙翊覆在她的手上,眸底涌出無限愛憐,「子嫣,這孩子是你我的親骨肉,如今情勢不妙,韓家的兵馬對我來說極為重要,這次見面……」
「你別說了,我明白。」韓子嫣抿了抿嘴,自知這次與韓越不是簡單的親情相見,不管是投靠太子還是二皇子,他們要做出一個能保全韓家的決定。
听聞韓越要進宮,韓至老將軍憂心忡忡,雖說他以身體不濟向皇上請奏退出朝野,但皇上沒有允,只讓他在家中好生休養,盡管許久沒有上朝,可朝廷變局他也有所耳聞,苦于韓越一直在邊關,他沒有機會了解真實的情況,這不,他一大早就敲了韓越的房門。
「爹,您老人家精氣神真好!」韓越開了門,他剛剛醒來,伸了個懶腰,一副慵懶之狀。
韓至雖兩鬢斑白,但紅光滿面,精神矍鑠,在家里休養的這些日子,他老胳膊老腿沒閑著,每日都要習武強身。
「你這個大忙人,連爹見你一面都難。」韓至踱步進來。
自打韓越回京這一兩天,應酬不斷,各路朝臣都想與他修好關系,以求日後他能在二皇子面前說上幾句好話,畢竟他們都明白現下的二皇子如日中天。
韓越一邊更衣一邊道︰「爹也知道,官僚主義,走個形式,一群趨炎附勢之人,我就是隨便應付應付。」
「你在外面怎麼應付,爹不管,但你今日進宮去見嫣兒,爹有幾句話要囑托你。」
韓越呵呵一笑,「爹想囑托的,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韓至肅然,瞪了他一眼,「你處事圓滑,看著二皇子得勢,就倒向了他,但你別忘了嫣兒是太子妃,若日後太子不幸下了台,嫣兒也會遭殃,你是她的兄長,該為她想一想。」
韓越斂了笑容,眸中閃過一記厲色,「爹,如果當初我知道大哥真正的死因,一定會阻攔嫣兒嫁給太子,但您明明知道大哥的死是太子所為,竟然還讓嫣兒嫁給韓家的仇人,您就不怕嫣兒知道實情嗎?」
「她不會知道。」韓至的聲音輕得彷佛被風吹散了。
「可她已經知道了!」韓越悲憤不已,卻也不敢叱責老父。
韓至驚愕,「她怎麼會知道,你告訴她了?」
韓越無奈一笑,「連我都是昨夜從別人口里得知的,哪有功夫去說與她听。」
「建成王,是他?」
「是,而他也是從嫣兒的嘴里听聞而來,爹……」韓越對上老父錯綜復雜的的目光,「我韓家對太子一直忠心,可他卻不分青紅皂白殺我手足,竟然他不仁,也別怪我們不義,此番進宮,我會與嫣兒謀劃未來,爹您大可放心,葛丞相已應允會保韓家上下平安,再說韓家手握兵馬,誰敢動我們半分。」
「韓啟的死,為父也很痛心,但你與虎謀皮,遲早會被姓葛的給吃了,他比起太子更是陰狠毒辣,爹在朝為官幾十載,是看著姓葛的從一個不起眼的兵部侍郎一步步爬上如今的地位,這無所不用其極的政治手腕,你豈能與之相比,你終歸是一武將,只听皇上差遣便是,不要惹無端的麻煩,更不要連累了你的妹妹。」
「就是不想妹妹被太子拖累,我才會為她早些打算,而且爹您也清楚,有建成王在,妹妹日後也不愁沒有著落。」
話落,韓越的隨侍護衛在門外道︰「將軍,進宮的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爹,進宮可不能延誤時辰,我先走了,等回來到書房找您。」韓越正了正頂上的玉冠,整了整身上的玄絲織緞祥雲錦袍,向韓至拜別,提襟跨出門檻。
韓至不言,目色暗沉,擱于腿上的一雙布滿老繭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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