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翊關了書房的門,靜靜地坐下,臉上散發出透明的白,好似血液褪盡,目光滲出森然的幽暗,好似要將一切吞噬。
他在里面整整呆了一個下午,早已把去暢听園看戲的事給忘了。
那邊,《江陵霸主讓位》的戲一結束,皇上的臉色凝重得似陰雲密布,與眼下的天氣如出一轍,接下來的戲目他也無心再听,便讓皇後陪同起駕回宮,並下令其余人照常繼續看戲。
泰和殿的氣氛很詭異,皇上屏退了所有的奴才,連隨身服侍的富盈都被安排守在殿外。
皇後早做好準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然平靜得仿若帶了一個人皮面具。
皇上將手中的茶杯頓在桌案上,著實力道不輕,「 」的一聲巨響驀然驚擾了皇後的心緒,她的唇角微微一顫。
「皇後的這出戲真是讓朕回味無窮啊!」
皇後起身跪拜,頷首冷靜道︰「皇上自知臣妾的意思,不妨認真考慮一下。」
「你不認錯,竟讓朕……」皇上氣得臉色漲紅,明黃色錦袖一抬指著她,「你的心思果然細膩,平日朕是半分都沒看出來。」
「請皇上諒解臣妾的難處,如今要扭轉形勢,臣妾不得不請皇上退位,將皇位傳給翊兒。」
話落,皇後伏地叩首,等待皇上的反應。
「好一個皇後,竟敢當著朕的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朕……朕……」皇上一氣之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朝皇後砸去,皇後自然沒有絲毫躲避,任由茶水淋在身上,碎片落在膝下。
她依舊不卑不亢,抬起那張被淋濕帶著冷酷的臉,眸中閃爍灼灼之光,振振有詞道︰「皇上能登上帝位,臣妾不敢邀功,只希望皇上念及當初臣妾為皇上所做的一切,考慮一下翊兒的將來。」
「你怕朕不傳位于他,現下就來逼朕,你這樣和串謀帝位的亂臣賊人有何區別!皇後啊皇後,朕沒想到你竟然是第一個逼朕的人,朕還以為葛靖那個老匹夫才是第一個來逼朕的。」皇上繼而一聲悲嘆,「當初沒有葛靖偽造聖旨,也不會有他如今的地位,當初沒有你的協助,如今你斷然不敢和朕提出這樣的要求,你們幫了朕,都要來向朕索取,你們真真才是最狠毒的人!」
「皇上此言差矣,真真狠毒的人是皇上,如果皇上無心帝位,自然我們做什麼都是徒勞,如今葛靖要扶持二皇子,外有齊晏和韓越支持,臣妾不得不為翊兒籌謀,請皇上為了趙國江山,早作打算才好,免得讓姓葛的捷足先登,後果將不堪設想。」
「你以為朕讓位給翊兒,葛靖就能容翊兒順利登基嗎?皇後想得太簡單了,朝中群臣關系紛繁復雜,朕雖在帝位,也有不得已的時候,你又明白幾何?」
皇後輕輕一笑,從袖口中拿出一卷帛書,展開後呈于雙手之上,「皇上請看,這是葛靖的千金葛如意給臣妾送來的密函,只要皇上看了密函,自然知道臣妾的難言之隱。」
皇上頓了一下,從龍椅上起來,眸光輕飄飄了落于帛書之上,其中「謀權纂位」四字最先入了他的眸子,他豁然一怔,奪過帛書細細一看。
「父親大人不日將逼宮易儲,後謀權纂位,自立為帝,請皇後娘娘保重!」落款如意上。
皇上念完,當即臉色陰郁不堪,將帛書緊緊攥于手中,沉寂良久,方道︰「有這個密函,朕現在便可定姓葛的滿門抄斬之罪!」
「皇上萬萬不可!」皇後忙道,「趙國兵權在外,若皇上激怒葛靖,他一定將前朝往事公布天下,到時他打著鏟除逆子的旗號名正言順地奪取帝位,皇上再無回旋之地啊!」
皇上愣怔,想起當年一幕與今日又有何異。姓葛的是只狼,而自己不過是狐假虎威的狐狸,沒有這只狼,自己恐怕連皇椅都不能觸及。
皇後看他噤言,便知他心中有所顧忌,便緩緩站起,好言好語道︰「臣妾知道皇上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權利,但如果真如密函所言,葛靖逼宮易儲,皇上難抵群臣眾口一詞,不得不改立顯兒為太子,到時顯兒與葛靖狼狽為奸,皇上再想更換儲君恐怕難上加難,若有朝一日,顯兒登基為帝,實為傀儡,皇上怎麼對得起趙家的列祖列宗。」
一句一言,誠懇真摯,無不說到了皇上的心坎,為爭奪帝位,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他比誰都清楚,想那姓葛的結黨營私,籠絡朝中各路大臣,掃清敵對勢力,這一切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名不正言不順,本來這帝位就是他篡權得來,如今面臨他人的狼子野心,他怎會不知眼下嚴峻的形勢。
皇上又一想,雖情勢刻不容緩,但讓位之舉也不穩妥,遂道︰「皇後難道沒想過,朕讓位會逼迫姓葛的造反嗎?」
「所謂先下手為強,皇上不日寫下傳位詔書公告天下,葛靖猝不及防,若要自己稱帝密謀造反,恐怕齊晏和韓越也不會擁護他,畢竟這是趙家的天下,如此他們也不得不接受翊兒登基,還有臣妾決定廢了韓子嫣太子妃之位,讓翊兒納葛如意為太子妃,到時翊兒為帝,葛如意為後,這樣葛靖貴為國丈自然會顧忌自家女兒的榮辱,不敢輕舉妄動。」
皇上一震,「原來皇後心中早有打算,現在只差朕的讓位詔書了?」
「臣妾自知說了大逆不道的話,皇上怪罪臣妾也無妨,臣妾只祈求趙國江山延綿不朽,趙國百姓平和安定。」
這些為趙國的大話,皇上顯然听膩了,在位這麼多年,只要來進言的大臣滿嘴都是為江山社稷,為趙國百姓,現在听皇後講出此話,他更煩不勝煩,擺擺手,無力道「你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皇後欠身作揖,「皇上若想通了,就派人來通傳臣妾,臣妾先行告退。」
話已至此,彼此心知肚明,言多必失。皇後向來知進退,該離開則離開,絕不再二話。
跨出泰和殿的門檻時,她回頭望了一眼,胸中提起一口氣,「福公公把門掩上,讓皇上清靜清靜,不管誰來求見,都不允進去。」
站在門口的富盈頷首︰「是,奴才遵命。」
兩扇漆紅大門被緩緩關閉,富盈依舊守在門外,不聞不問,雖然他是伺候皇上的人,實則他是皇後和太子殿下的人。
如果當初沒有富盈,太子也不會知道皇上把韓子嫣賜給了趙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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