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漸漸小了,淅淅瀝瀝地似人在嗚咽,雷聲和閃電也消失在雲際中,沒有再出來嚇人,昏黑的天空變得和藹了許多。
鳳棲宮的外殿,皇後和趙翊正在商定送韓子嫣去行宮的日程,忽的听到殿外一陣匆忙腳步,守門的太監傳話道︰「娘娘,泰和殿那邊來人了。」
皇後又驚又喜,以為是皇上派來請她過去商議讓位之事,當听到泰和殿的小太監說皇上要去鳳藻宮時,她花容失色,好似被剛才的大風席卷過一般。
趙翊見她臉色大變,奇怪道︰「母後,鳳藻宮是禁宮,父皇去禁宮做什麼?」
皇後極力控制內心翻涌的慌恐,儼然已做不到氣定神閑,一開口聲音都在發顫,「母後,母後也不知,你和子嫣先回太子殿,母後過去瞧瞧。」
韓子嫣也感覺出皇後失了往日居高臨下的儀態,和趙翊走出鳳棲宮時,小聲問他,「鳳藻宮為何成了禁宮?」
趙翊摟過她的腰,搖首道︰「我也不知道,記得小時候跑到鳳藻宮旁邊的魚歡池玩耍,被母後好生罵了一頓,此後便再也沒去過。」
「你怎麼不問問他人?說不定有人知道呢。」
趙翊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俊俏的臉上掛著一抹柔美的笑意,「今日的事我還沒好好和你算賬,你倒是關心起旁人的事了。」
韓子嫣被他一說,好奇心頓失,自覺與他的接觸過于親昵,忙從他的懷里抽離,訕訕道︰「我們的帳可多了,算得清嗎?」
听她嬌柔的聲音,似一縷輕紗拂過,看她柔弱的樣子,似一朵不勝風吹的花蕾,趙翊眼中一熱,上前一步將他攏在懷中,一只手輕撫著她散著香氣的發絲,喃喃細語,「子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前的都一筆勾銷好嗎?」
也許是微弱的宮燈散發著暖意十足的光芒融化了韓子嫣鐵打的心,她略略點頭,輕吟︰「好,一筆勾銷。」
「真的?」趙翊萬分激動,捧起她精致的臉龐,眸光流露出熠熠光輝,似星辰一般璀璨。
「真的。」韓子嫣輕啟唇瓣,迎著那雙眸子,淡淡道,「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許傷我韓家一人。」
只見光芒霍然消失,眸中獨剩一片黑暗,趙翊緩緩松了手,臉色凝重道,「若你二哥非要取我性命,你的意思是讓我白白受死,不能還手是嗎?」
韓子嫣咬了咬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一邊是親人,一邊是月復中骨肉的父親,她夾在中間,好生為難。
趙翊見她不語,深吸口氣,握住她的雙手,輕嘆一聲道︰「子嫣,公平對決,輸贏只看自身的本事,我只能答應你不暗地使詐,別的恐怕應不了你。」
「如果是你勝出,留他條性命好嗎?」她的央求似飄落的雪花,輕柔得在空氣中一點點融化。
趙翊的心沉輪到底,最看不得她孱弱綿綿之狀,輕輕攬過她,宛如環抱著一件易碎的寶貝,「好,我答應你。」
韓子嫣的唇邊淡淡漾起一抹輕盈滿足的笑,在離宮之前,她必須和他要一個能保全韓家的承諾。若日後爭權奪位的結果是他失敗了,韓家有靠山葛丞相自然不會有事,只是他不為太子,也不至于丟了性命。
「你說的我已應了你,可你要應我一件事。」趙翊模上她的月復部,「這孩子是我的骨肉,你絕對不能傷他一分一毫。」
「他是我身上的肉,我怎麼會割了自己的肉,你大可放心。」
趙翊見她神色篤定,不像撒謊,心中不安頓減,勾唇一笑,驀然將她打橫抱起,揚聲笑道︰「走,我們回家。」
小雨忽停,大抵是隨著他朗朗的笑聲飄到了別的地方,身後的奴才提著宮燈小心翼翼地照著前方漆黑的路。
幾點光亮跟著主人的腳步穿廊越亭,左拐右拐,終于在一座高大漆紅的宮門前停駐。
宮燈的暗影反襯在那張蒼白的臉,仿佛罩了一層黑紗,一雙眸光暗藏蠢蠢欲動的戾氣,透過黑暗的夜似狼一般幽綠的眼。
她佇立片刻,在心田沉沉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如從冰窖而來,「你去敲門!」
「 」幾聲下來,大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出一個小縫,里面的丫鬟露出半張臉,清甜可人的問聲如敲碎了面前的一塊冰,「你們是誰啊?」
「還不去通報你家主子,皇後娘娘來看她了。」
蘇嬤嬤的蒼厚嗓音,著實把開門的丫鬟嚇著了,她二話不說把門開開,恭敬道︰「奴婢拜見皇後娘娘。」
「起來吧!麗妃怎麼樣了?」
丫鬟回稟︰「麗妃依舊瘋癲,沒有什麼起色,剛剛泰和殿來人說皇上亥時會過來。」
皇後面色沉穩,抬足跨入大門,徑自朝里走去。
蘇嬤嬤和丫鬟跟在後面,步履輕盈,不敢出一口大氣,她們比誰都清楚,皇後是渾身燃著火來鳳藻宮的,那氣勢絕對比得上火焰山,想滅這把火沒有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恐怕不行。
在後宮,鳳藻宮的廣闊除了鳳棲宮和儀鸞宮敢一教高下,其他宮殿根本不值一提,放眼望去,三重宮闕相疊,雕梁繡柱,南北偏殿有空中長廊相接,飛閣流丹,後殿設有三座樓台亭閣,成對角而立,中間為水閣置于池塘,池塘外環為小小私制花園,花園雖比御花園小,但假山怪石,花繁草茂,風景不殊,一點都不遜色。
能入住如此桂殿蘭宮,不是皇上的愛妃便是家族在朝廷顯赫的妃子,可麗妃身份低微,並無入住資格,但皇上十分溺愛她,又因她誕下一兒一女,才將鳳藻宮賜予她。
殿內的擺設依然如舊,兩側設有寶座,燻爐、香亭置于案上,架上的花鬼谷下山圖罐和五色鈞瓷飛馬與十幾年前的一樣,只是覆了一層灰,南陽玉的硯台和烏木的筆架卻很光亮如新,看來是經常使用,才打理得一塵不染。
皇後眼波流轉,霍然怔在原地。
幾步之遙,她白衣白絲,煢身而立,燭光輝輝反照在那張傾世容顏上,宛然白淨無瑕的梨花落入,驚羨了一世。
她微微抬頭,明眸中漾著一絲漣漪,似一池秋水,幽麗清美,朱唇輕啟,若悠揚婉轉的琴聲,撥弄了來人的心,「你來了。」
皇後定了定神,擺擺手讓在場的奴婢退下,待房門關閉,才慢慢走近她,仔仔細細將她映入瞳孔中,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詫,「你的頭發?」
絲巾一揚,她掩面輕笑道︰「你覺得好看嗎?」
那及腰如瀑的白絲泛著冷幽幽的白光,似刀光劍影一般刺痛了皇後的雙眼,她顫聲問︰「為何全白了?」
「白了好看,白了也比你好看,你比不過我。」她依舊半遮面,黠笑道。
皇後無奈嘆一聲,緩緩拉開那繡著白色茉莉的橙黃色錦帕,面色凜凜道︰「浣兒,你在我面前還要裝瘋嗎?」
她的笑當即僵在臉上,一雙絕魅的眸子呆呆地望著皇後,從眸底流淌出一種駭人的幽光,似比清輝的月光更為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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