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坐在餐桌對面的賀叔同突然有些嚴肅地說。
自從接了蛋蛋的電話後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蘇驀陌正拿著湯匙在蘑菇湯里輕輕攪動，聞言抬起頭來，給他一個「你說，我在听」的眼神。
「你好像……紅了。」賀叔同有些吞吞吐吐，把放在旁邊座位上的一疊報紙和雜志放在白色桌布上，慢慢推了過去。
蘇驀陌有些奇怪地翻看著，越看臉色越難看，最後「叮當」一聲，把湯匙扔進碗里，湯汁在純白的桌布上留下幾朵米色的綻放的花。
很多頭條都是她和顧亦然賀叔同的鏡頭，包括在酒吧，在顧亦然家里，別墅外，甚至還有吳昕的鏡頭。
「怎麼辦？我媽媽，姐姐，還有你爸，主要是你爸，肯定都知道了……」蘇驀陌有些頭疼。
賀叔同真的很想敲瞧她的腦袋。她那點兒破事兒，就她自己掩耳盜鈴，以為隱瞞得很好。
「你就不能想點別的？與其擔心家里人的反應，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賀叔同沒好氣地說。「你和他，打算怎麼樣？」
蘇驀陌抽了一張濕巾，一邊蹭桌布，一邊垂著眼楮說︰「鬧成那樣，估計是不成了。」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只有她自己知道講出這話，心里是如何的絕望——手腳冰涼，仿佛置身于最深最黑暗的冰窟，茫然沒有前路。
「如果我有那一天，蛋蛋……蛋蛋以後就麻煩媽媽、姐姐和你們了……」想到兒子才四歲，隨時都有可能和自己天人永別，淚水就要泛濫。
「好啊，要是給我，我就一天打他八頓，不給他飯吃，關到小黑屋里……」賀叔同忍住心中的怒氣，故意說道。
蘇驀陌含著淚花，突然笑了，那笑容燦爛地幾乎晃花了賀叔同的眼楮。
她看著他的眼楮，慢慢說︰「好。交給你，我放心。」
賀叔同再也偽裝不下去，起身繞到她身後，粗暴地拉著她的胳膊，嘶吼道︰「你放個屁心。我說到做到。你忘了你自己的小時候是怎麼過來的麼？」
蘇驀陌被他拉了一個踉蹌，大腿撞到椅子邊上，有些疼。
一邊掰著他的手，一邊說︰「我知道，你很好，你們都很好。一直都很好。這些年來，是我自己矯情，可是我很感激。這里，」她指著自己的胸口，「一直都把你們當成最親最親的人。」
賀叔同一貫吊兒郎當表情的臉上，難得出現幾分動容。
他嘴唇翕動，想說什麼，卻被蘇驀陌打斷。
「我上輩子，上上輩子，上十輩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所以這輩子才這麼有福氣，遇到了你們。」蘇驀陌雙手在胸前劃著大圈比劃著。「小時候，我剛到你家的時候，大家都不理我，就你肯搭理我，雖然總是捉弄我，把小老鼠藏到我被子里，用大蟒蛇來嚇唬我，還把我的小辮子剪掉……」
賀叔同忍無可忍，把桌子拍得啪啪響，打斷道︰「蘇驀陌，你確定你是要表揚我？」
蘇驀陌笑︰「嗯，真是表揚你。你給我吃巧克力，給我吃櫻桃，給我吃螃蟹……我都記得呢。」
「你就是個吃貨！」賀叔同咬牙切齒地說。話雖如此，心里也不由想起來小時候兩人的許多美好記憶，心底一片溫情。
「可是，有時候我又忍不住想，上天既然如此厚待我，為什麼又給我那麼深的原罪？你們對我越好，我就越愧疚，越想逃離，因為我知道，我不配……」說話間，蘇驀陌已經淚流滿面。
「蘇驀陌，你立刻，馬上給我閉嘴！」
賀叔同怒吼。
好好說話不好嗎？非要說什麼「配不配」！
這麼多年的付出，那麼多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唯恐她受一點點兒委屈，換來一句「不配」，賀叔同的怒火幾乎都要頂到發梢。
「你以為，」賀叔同氣得雙手叉腰，來回轉圈。「你以為，你上大學就不用家里的生活費，我們就一點兒沒管你？你大二的時候闌尾炎，怎麼那麼巧就有專家給你手術？那是我爸派專機送過去的，你手術的時候，全家人都不眠不休在等著消息。你一聲不吭跑到美國，生了孩子，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你就覺得你命好，租房子的時候正好遇到好心人，讓你幫忙看家，只要你幾百美金一個月？你找工作的時候，輕松就找到輕松又能照顧兒子的工作？就在你家旁邊新開的，走路就能到的兒童游樂中心，你以為是你運氣足夠好？」
蘇驀陌目瞪口呆，捂著嘴，瞪著大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賀叔同。原來，原來一切都是他們在暗中幫忙。
淚水更加湍急地流下，原來，他們一直在看著她。
賀叔同卻不解氣，冷笑兩聲繼續說︰「為了你可笑的自責和自尊心，為了一個男人，你鬧到現在的地步，還有什麼臉哭？未婚生子，現在又跟別的女人搶男人上了頭條，你越來越能了……」
還有很多話差點就月兌口而出，咆哮一頓安靜下來後，他才暗自慶幸，幸虧沒有說出來，否則這頓竹筍炖肉又吃上了。
蘇驀陌卻被賀叔同的話震驚到，整個人都呆呆愣愣的。索性坐到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默默掉淚。
原來一切都是自己自欺欺人。自己欠他們的，越來越多了，恐怕這輩子真的還不上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蘇驀陌喃喃說著。
她聲音含糊，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縮成一團像一只可憐的小狗。
賀叔同心里一軟，蹲子拉她︰「好了，別哭了。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感激，要你又內疚自責，只是希望你別作了，差不多得了。顧亦然也就是一個鼻子一張嘴，沒有三頭六臂，沒有七十二變，值得你這麼折騰麼？」
折騰你，折騰我，折騰所有人。
蘇驀陌默不作聲，心里默默說，他值得。
于我而言，他就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在我看來，他值得世上最美麗溫柔的女子。
對我來說，失去他，比失去空氣還可怕。
因為我會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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