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我昨夜睡前帶了些心事，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早上醒來時頭疼欲裂，干巴巴坐在床上滿心歡喜地想著一眾仙娥與我穿衣與我洗漱與我端來早膳。
約模坐到晌午，依然未有等來預想中的好待遇。我本以為，此番來羲和上神家做客，定是能享受一番客人應有的待遇，如今這般被冷落，不禁心生悲涼，哼哼唧唧跑去與他算賬。
推了書房的門，就見他專心致志地擦拭著那日與帝君對弈的雲子，听到動靜，略微抬了抬眼皮，手上的動作未有停滯，看似隨便地挑揀出那顆小石子也擦了擦。
不得不說，羲和上神委實能拿捏住我的把柄，我此番本是來生事，他一個動作，就讓我心虛到極點。
我干干一笑，指了指那顆石頭道︰「怎麼又將它撿回來了？」我慚愧地記得，昨日我是連帶著桌子將這棋子掀翻在地的，毀尸滅跡有些失敗。
他收好棋子，又在桌上揀了只茶杯放在手上轉了轉道︰「這棋子是今日崇恩派人送回來的。」言罷，放下杯子與我道︰「你來得正好，與我一道去見崇恩。」
我向後瑟縮了幾步，一只腳將將抹了油跨出半步，就听他又說了句︰「十二時銅香爐你不要了？」又一次準確地扼住我的把柄。
乖乖收回跨出去的一條腿，換了一副笑臉問︰「你找著由頭問他借香爐了？」
他不慌不忙，氣定神閑地將兩個棋笥遞給我，與我偏了偏頭，道︰「大不了，我再輸他一回。」這無所謂的口氣惹來我一陣白眼，那你老人家早前贏他做什麼，難道我賭了帝君贏，他在與我慪氣？
晃了晃頭，誠然又是我想太多。
這一路上我倒是抓緊機會，不斷旁敲側擊地問他，可否撥十七八個仙娥來與我使使。
他聞言，只是目光如炬地盯著我，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上神氣質，雖是不說一句話，卻也能將我一顆滿懷期待的心踩的粉碎，我低著頭默默與自己慪了一口氣，追根究底終是在品階上吃了虧。
說起無梁殿，真真是個修養身心的好地方，帝君的母親瑤姬當年就被軟禁在無梁殿內生生被逼瘋。無梁殿不大，四周寸草不生，荒無人煙。殿前倒是有個極雅致的池子，一池烏漆嘛黑的臭水，水面零零散散飄了幾片浮萍。
殿內無比空曠，前前後後拉了五六道簾子，有的簾子是珠玉制成的，撥弄起來叮鈴作響，有的則是薄紗，風一吹，傳來一陣嗚咽之聲。
我拽著羲和踩著飄忽的步子入了無梁殿，一顆心上躥下跳譬如進了鬼屋。帝君正隔著簾子閉眼撫琴，簾內隱隱躺著一個女子的身影，案頭的香爐青煙裊裊。
殿內無人說話，唯有帝君的琴音流淌，我有些不忍听下去，不是因為帝君彈得不好听，而是帝君彈琴的手法叫我有些忍不下去。堂堂帝君，偏生翹了一雙蘭花指柔若無骨地撥弄琴弦。這場景，無非就像讓一個全身肌肉突起的大漢扮柔弱女子發嗲裝女敕一般，未有視覺上的享受，只有精神上的摧殘。
剛打算冒死打斷，帝君自己倒是睜了眼，停了下來。望著羲和上神，眼中露出鋒芒道︰「你要與我借十二時銅香爐？」
一時之間，這兩人四目相對， 里啪啦一陣火花，我呆呆愣在一旁，對著簾子里帝君的母親心生好奇，正欲撩簾，就被羲和上神生生打斷。
他面色微慍，將我往他身後拉了一把道︰「莫要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這一嗓子很是大聲，將我吼地渾身抖了抖。
我的確答應過他，燃香期間不靠近香爐一步。可是偏偏就很想看看瑤姬的樣貌，又迫于他的yin威之下，只得作罷，尋了張椅子撐著頭看著他二人繼續眼神交鋒，心里好似千萬只貓爪撓來撓去。
「若是我不借又如何？」帝君拂袖。
「昔日父君羽化前，最是恩寵于我，天上地下的仙官們都覺得這帝君之位，必是屬于我的。彼時，你還只是成天哭著找娘的小毛孩。數萬年前，我父君之命下界平亂，待我歸來，父君卻莫名傳位于你，離奇羽化。現在想來，這羽化的背後，怕是另有一番隱情。」
羲和上神這番話下來，我望著帝君的臉簡直比那炭盆里的黑炭還要黑上幾分。默默坐直了身子，繼續看戲。
「你想奪位？」帝君低著頭，看不見清臉色，又抬手撥弄一根琴弦，琴弦斷裂，發出一陣詭異的顫音。
「若本就是我的位置，物歸原主又有何不可？」
我抽了一口冷氣，心中五味陳雜。偏偏這時候，帝君拎了我的後領將我提了起來。指著我問︰「你此番與我翻臉，可是為了她？」
您二老反目成仇關我什麼事？還有，帝君此番下手忒不厚道，我原本坐著，他將我提起來，提到一半，弄得我站也站不直，坐也坐不下，只能彎著腰顫巍巍地站著，配上我一張欲哭無淚貪生怕死的臉，活活就像是個偷東西被抓到的小毛賊。
我只得委屈地抬眼，盯著羲和上神的一張臉，目光灼灼，企盼著他說句否定的話，也好洗月兌了我這紅顏禍水的罪孽。
他卻只是沉默，一雙清亮的眼楮定定將我望著。
殿內瞬時傳來帝君大笑的聲音，提著我後領的手頓時松了，我兩腿一軟坐到地上，抬眼望著身旁的帝君。
笑得何其悲傷。
「自小，我便失去了娘親的疼愛，與我一般大的孩子能在娘親懷里撒嬌，能听娘親講故事，我卻不能，于是，我總是問父君，娘親去哪了？越是這麼問，父君越是討厭我。」帝君隔著紗簾望了望瑤姬，繼續道︰「她太自私，寧願永遠沉浸在夢中懷念父君，也不願醒來看我一眼。我本以為，你與我有同樣的遭遇，我將你看做兄長。」
他掉了一滴眼淚，哽咽的時候喉結上下鼓動，聲音卻何其清晰︰「羲和，我將你看作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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