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帝君,就像是個尋求溫暖的小孩子,磕磕踫踫,跌跌撞撞,最後清清冷冷,淒淒慘慘。他站到至高,卻發現,自己最想要的東西遍尋不到,他想往下走走,卻又怕底下的一群虎狼,趁他疏忽,將他吞食地一干二淨。
于是他哭著對羲和說︰「我將你看作唯一的親人,你莫要與我置氣好不好。」
聲音中夾雜著深深的絕望與濃重的悲傷,昔日的帝君,高傲的帝君,冷漠的帝君,這一刻,通通化為烏有,只余下一個悲傷的孩子,在苦苦哀求。
于帝君來說,羲和確實是他唯一可以倚靠的親人,但是在他即位後,一切發生了改變。他的父君離奇羽化,又將帝位傳給了他,仙官們雖是明里不敢說什麼,暗地里定是作過懷疑的。他即位幾萬年,仙官們對他的努力視若無睹,反而越發執著地推崇著羲和,偏袒著羲和,他幾乎都要以為,羲和才是真正的帝君。他怒了,于是漸漸與羲和疏離,千方百計,想要除掉羲和。三千年前,終于被他尋了個罪名,將羲和囚禁在須彌山下,整整三千年,他以為仙官們對他的看法會有所改觀,可是他錯了,三千年後,與三千年前,他們永遠都是一個模樣。
他是個可憐人,自小得不到父君與母親的疼愛,他當著羲和的面將自己的一顆心血淋淋地剖白,指望著能挽回一點僅有的溫情。
我有些動容。伸手推了推無動于衷的羲和,又拉了拉帝君的袖口。他兄弟二人之間隔閡頗深,若是能化解,我定是不留余力的。
良久,羲和抿著的唇角松了松,嘆了口氣道︰「我不與你置氣就是了。」
帝君聞言,笑得有些難看,轉身入了紗簾,輕輕捧出十二時銅香爐遞與我,那香爐有著五層蓮瓣的爐身,蓮花瓣片片向上,微微收口,錯落有致。底下三層台基連接一體,沉穩典雅。爐內的香火剛熄滅,依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余香,我低頭聞了聞,頭腦頓時昏昏沉沉,似要入夢。
幸虧羲和上神及時施了個清明神智的術法,冰涼的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我才不至于昏睡過去。晃了晃頭,這十二時銅香爐果然詭異。
「她怕是要醒了。」帝君守著瑤姬,此刻的言行竟像是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惴惴不安地等罰,「你們,快些走吧。」
我抱著香爐,走在前面,心情大好。羲和上神緊隨其後,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前腳剛回到平陽宮,老狐狸帶著小狐狸後腳也跟了上來。
老狐狸遠遠朝我招了招手,又穿得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與我使了個眼色道︰「悄悄,難道你也是被羲和上神邀請來平陽宮討論佛法的?」
這就對了,我此前讓老狐狸編個圓滑的理由將小狐狸騙上來,遂也煞有其事地對著老狐狸抱了抱拳道︰「原來你二人也被羲和上神邀請至此,何其有幸,那我們一會就一起探討探討佛法的精妙之處吧。且不與你說這麼多了,我要先回房復習一下,以免到時丟人現眼接不上話。」
小狐狸依舊被蒙在鼓里,傻傻站在一邊看風景。
言罷,抱了銅爐樂呵呵地去找裊裊報喜。
裊裊今日穿了額一襲荷粉色的衣裙,風致嫣然地正在一處涼亭中泡茶,我也未與她客氣,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牛飲。
見她皺了皺眉,便笑眯眯道︰「反正羲和上神也不喝,那就不要浪費嘛。」
「也對,你泡的茶他就喝,我泡的茶他定然不喝。」裊裊略帶嘲諷地朝笑了笑,又模了模鬢角的芙蓉。
「你怎知我泡了茶與他喝?」我反問,「你昨晚在書房外……」偷听的吧,後面四個字未有說出口,有些事我不願戳破,並不代表我不知道,昨夜我出去泡茶時,明明見到了她的衣擺,藏在拐角處,她一直是在偷听的。
她失了聲,我也未有咄咄逼人,抱著香爐尋了個房間,又與老狐狸商量著將小狐狸騙到那房間里,讓他在爐內點個安神香,便找個借口出來。
事情進行地很順利,老狐狸點了香,便出來喜滋滋與我道謝,他站在門外坐立不安,猴子似的上躥下跳,活像個情竇初開的小青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回憶一下自己的真實歲數,與他談了談老牛吃女敕草的利害關系,潑過一盆冷水後又安慰他道︰「你先出去走走,待到回來時,我定還你一個向陽。」
老狐狸感動萬分地一步三回頭,我看著他歡喜地樣子,很是欣慰。
欣慰了一陣子,又突然想起了羲和上神的叮囑,之前在無梁殿,我只是稍稍聞了聞,他便萬分緊張,須知,他越是這樣諱莫如深,我越是好奇。于是,成千上萬只貓爪又在我心頭撓了起來。
我做賊似的左右張望了幾遍,偷偷模模挪到了門外,先在門上戳了個小洞觀察觀察,發現小狐狸已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暗暗埋怨了自己做事不夠周全,這麼冷的天,小狐狸躺在地上,若是凍壞了怎麼辦。
出于義氣,我也要進去將小狐狸抱到榻上的。
遂理直氣壯地為自己找了個理由,推了門,迎面而來一陣異香,聞地我有些恍惚。我記得我讓老狐狸放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安神香,並不是這種味道,難道這味道是十二時銅香爐自身發出來的?。遂鬼使神差地掀了香爐的蓋子看個明白。
將將掀到一半,裊裊便從我身後躥了出來,一把將桌上的香爐掃落在地。這十二時銅香爐已然是有些年頭的老古董了,怎能經得起這番折騰,叮鈴桄榔倒地後又在地上轉了幾圈,爐身的蓮瓣掉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變了形,就連底下的台基也癟了下去,算是徹底沒用了。
我站在原地呆愣著還未反應過來,外頭老狐狸便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大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帝君與一個自稱是帝君母親的女人來討要香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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