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便傳來韓搖光畏罪自盡的消息。
流霜告訴她的時候她在修剪盆栽,手指一顫,一枝完好的枝椏「啪嗒」落在桌案上。「君上不會容她。」
「但是——」流霜略一頓,思慮片刻道︰「但是昨日清夫人的心月復無故死在了地牢里,這不得不讓人在意。」
「清夫人和韓搖光的關系絕不簡單!所以才讓心月復宮女借機毒死韓搖光。可她沒想到,哪怕是她不動手,君上也不會讓她活著。」她淡淡分析道。
「流霜這便去命縴歌殿的線人探听清夫人消息!」流霜心思一轉,躬身言道。
而在清夫人的縴歌殿中,司馬清听著線人的報告,眼中滑過一絲疑慮,「韓搖光當真是死了?」
「回娘娘,確實是死了。小臣親眼看到韓搖光被抬出宮去,火化成灰……」宮人垂目稟道。
「辛苦你了……」司馬清目光略寒,扔與他一袋刀幣,「記著,為本宮辦事自然有的是好處,只要你忠心即可。」
「諾……」那人面上一喜,雙手捧著錢幣退了出去。
司馬清靠著貴妃榻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喚道︰「芳茵,筱茗是侍候本宮的老人了,你代本宮去筱茗家鄉,好生安置她的家族。」
「諾。」從屏風後轉出來一個婢女福了福身,淺應而去。
《越書副卷#8226;元子玉》載︰南越正元三十五,元子玉破慕嘉案,民間多有贊譽,寒庶始平,上大喜,加封二品右僕射特進、左光祿大夫,舉朝側目。
「上命有曰︰金紫光祿大夫元子玉盡忠職守,不負孤意,一月之內而破慕嘉案。擢升元子玉為二品右僕射特進、左光祿大夫。欽此。」
他沉穩再拜,眉宇淡然不見喜色,「君上萬年……」
尹顯含笑把手中敕令放到他手中,拱手道︰「恭喜大人高升了!日後還望大人多多提攜才是。」
他心底無端涌上來一陣厭惡,卻是不動聲色,回了禮道︰「尹大人言過矣……」
尹顯眼神一瞟,見他未有任何表示,悻悻甩袖而去。
待人走後,染楓不解道︰「大人可知尹顯是君上身邊近臣開罪不得,為何還不趁機結交一二……」
「正因為他是君上的人才不能輕易相贈金銀等物,我已是過蒙拔擢,再去結黨營私……你以為君上還會再用本大人麼?」他挑眉看了一眼染楓,眼中微涼。
不出所料,尹顯回麟宇殿復命,空曠的殿宇中,見昭常獨坐王座,面色沉郁地擦拭著手中瓖金長弓,他深知昭常喜怒無常,不敢直接上前,跪拜呼道︰「小臣拜見君上……」
「如何?」昭常厲目一瞥,上位者的威壓無形地彌漫開來,尹顯想好了口中說辭,道︰「這元子玉並不曾贈與小臣任何財物,確如民間所言,此人剛正不阿,不媚上事主……」
「寡人不過是借他給那些寒門子弟一個念想。南越的江山,還要依靠士族支撐……」他眼光一閃,元子玉是昭子良引薦入朝,某種程度上也屬于司馬氏一黨。沒想到,七年之間,他的勢力竟控制了朝中三分天下……
借開孟談學舍,而聚攏高官門生講學,看似風雅之舉卻實在拉攏人心。而他那一心想殺死的二子昭句無,背著他培植了大量暗衛,情報網深入王宮。世子昭中期孱弱不堪扶持,而他又垂垂老矣,實不知如何護住這即將傾的南越江山。
一陣明滅的光芒透殿門窗格而過,他閉目摩挲著王座上的鎏金龍首,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滄桑。
「上命有曰︰著清夫人籌辦內宮宴飲,廣邀待選秀女共賞落莎梨花,以藝擇選,備藝以三日為限。欽此。」
「妾等恭謝上恩。」清夫人微微半福了身子接敕令。
司馬清系出舊帝家族司馬氏,育有慧奚侯昭子良,如今司馬氏族長是手握十萬京幾禁軍的司馬瑞,這亦是昭常忌憚司馬氏勢力的原因之一。
一舉一動皆雍容合度,符合大家規範,面容清雅,嘴畔永餃了一分柔和的笑意,明麗的眼若是笑起來宛若春風拂面,粲然生輝。
是以宮中人多敬她進退合度,御下而又善下,那些一部分品階較低的妃嬪多依附于她,與九華殿華夫人一派在後宮勢同水火。又兼之華夫人生性善妒,囂張跋扈,清夫人多忍讓但求堰兵息鼓後宮安寧。是以維持後宮微妙的平衡,昭常亦是贊道︰「清兒為寡人秋扇婕妤1矣……」
眼下,她一襲白玉蘭青花為底的錦袍,微微睥睨著以她為弧跪倒嵐月殿的眾女,皆是明媚花顏,她心中苦澀,卻神色如常婉轉開口︰「宴飲定在三日之後,屆時由君上評定諸位才藝,還希望諸位勤勉準備。」
司馬清不經意的低頭,瞥見垂頭而跪的夏子矜,眼神瞬息萬變,糾纏著錯愕,驚懼,怨恨的情緒。她慌忙拿袖掩過,旋即恢復如常。
夏子矜悄悄抬頭,審視著四周,那股令她渾身不自在視線剎那遁去,尋不到蹤跡了。
「吾等必不負上命……」眾人低頭回道。
司馬清滿意頷首,轉身間眾人又拜道︰「恭送娘娘……」
雲姬面上敷粉,說話間卻撲簌簌地掉,艷羨地看著氣度如雲的司馬清,跟在她身後掩袖笑道︰「我要是能有妹妹一半的威儀就好了!想來那九華殿的狐媚子也敵不過妹妹呢。」
司馬清听得雲姬粗鄙的話面容從容如水,暗自厭惡得抽開她攀上來的手,走上輦轎,只道「雲姬慎言。」
雲姬面色不豫沒的發作,只得強笑了笑跟了上去,眼中卻是一番不易察覺的陰狠之色。
華儀看過去,只覺雲姬蠢鈍,司馬清形容高華,倒不愧是她姑母斗了半輩子的女人。轉頭又見一臉淡漠的夏子矜,不由得面上一白,心底涌出絲絲縷縷的恨意。
而她注意到後竟然回以粲然一笑,絲毫不在意華儀眼底的惡意。
「你該好好想想如何在宴飲中取勝才是,不要只緊盯著我,這也是華家作為士族該有的氣度。」夏子矜朝垂頭思索的陳氏姐妹道。
「本小姐自是不需你來教我!」華儀目光一閃,顯是明白了她的意圖,轉身而去。
一連兩日,她絲毫不為嵐月殿的嘈雜音律舞蹈所動,安閑如常,孟素雲急得推了推閉目假寐的她疊聲道︰「我的好妹妹,這都還只剩下一日了,你怎麼還是氣定神閑的!」
她只是懨懨地打掉孟素雲的手,嘴里只是嘟囔著,「別鬧,讓我再睡會……」
流霜心疼地給她蓋上披風,看著她蒼白如雪的臉,垂了眸道︰「孟姑娘,她天生體弱,夜中極是少眠,白天才能睡下片刻,還是不要再喊女郎了……」
孟素雲柳眉輕皺,也不作聲,默默地為她掖好衣角,轉身帶上小廝離去。
流霜看著她不住地嘆氣,她雖從未听過夏子矜談起過過去,可那每夜夢魘中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知,女郎的過去是必極其慘烈的罷?
是夜,清風徐來,窗外疏朗有致的花樹隨風搖蕩,剎那繽紛如雨。南國的月色如一挽流瀉銀色的水袖,繁星為襯,天地蕩浩,萬物沉浸其中,瓣瓣殘紅,滿地光華。
她趁夜走了出去,想瞞著眾人為明日的宴飲試舞。
一身紅衣黑發束帶,身處花林之中,雙目痴痴遙望中天弦月,攏著寒意如九天謫仙。思及自己的遭遇,慢慢從眼角墮下一滴淚來,她引袖擦去臉上臉上水意。
騰空一折,水袖飛揚,攀折花枝,層疊的裙擺亦如隨之張合,宛若冬日綻放的梅。只見林中人腰枝柔美,單腳著力,衣袂翩翩。蓮步輕移,裙角翻飛如凰,淡漠的眉眼之間滿是瀲瀲光華,明艷灼人。
另一半水袖勾住身後枝杈,速度愈疾,喚起落花紛擾回環,而後借力飛旋而上,掙開水袖,束帶飄落被風帶遠,墨發盡數如水飛濺,腰間環珮琮瓏悅耳,如同花間精靈,不受世間約束自在騰飛……
這驚心動魄的美,落在遠處那兩人眼里,深深刻在心上,如同夙命般,再除不去……
昭句無負手站在花林邊緣,玄衣蔽茂遮住了她的視線。黑眸漸漸翻涌滾動著不知名的情緒,他緊緊攥著枝椏,被花刺扎破手而不自知。他知明日宴飲廣邀秀女以藝擇選,是以過來看她準備如何,竟全然不知是眼前這番光景!
這便是真正的夏氏謫出的夏子矜,若非夏氏殘慘遭滅門之痛,這般自由的女子當化風游歷河山,無拘無束。可她偏偏身鎖宮廷非死不得出……
而立在房頂的那人,將這一切美景收入眼底,紫黑的眸透著邪肆的味道,雙目緊緊鎖在那一襲紅色的身影,再也挪不開。清風過耳,送來一段宮紗發帶。
他抬手,那緞帶仿佛夙命般落在他的手上,珍而視之,收入衣襟。嘴角漾開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意。
她驚起回頭,但聞夜梟孤鳴,不見人影,而後背已是冷汗涔涔,剛才那道捕殺獵物般的目光從何而來?不敢多想,提起裙裾一路跑回嵐月殿。
而昭句無看著驚惶而去的夏子矜,心上不覺一疼,原本青白的臉色更不見血色,他暗自苦笑,撐著飛身而來的暗衛迅速離去。
就在昭句無離去的瞬間,那人即刻移步至紛繁的花樹下,紫黑的眸灼熱得驚人。沒想到,一番夜探越宮竟有這般的際遇,他隔著衣料撫模著那被暖得溫熱緞帶,後又沉沉地看了一眼昭句無離去的方向,笑得高深莫測。
注1︰南北朝梁劉孝綽《班婕妤怨》詩點明「妾身似秋扇」,後遂以秋扇見捐喻女子被棄。這里是說開始時相親相愛,後來卻成了今日的相離相棄。又以那句納蘭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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