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孟素雲之後的便是陳氏兩姐妹,陳芷安操琴,陳芷音為蕭,正是一曲時下坊間流行的琴蕭合奏的《越風》。
琴聲悲愴愀然,陳芷安不比上次嵐月殿的爭強好勝,這次她眉目悠然,與湛泉琴的琴音身心合一。而蕭音悠揚舒緩,沖緩了湛泉琴本身的悲音。
興之所至,昭子良敲節以和,朗聲誦道︰「猗猗兮巍峨,煌煌兮高蓋。建辰宇之太常,環樓台以容裔。雎園喪,閬苑殘。湯湯邶水東逝去,淚無泱!」1
一曲畢,昭常只是靜默不語,昭子良卻是笑道︰「佳人妙曲,琴蕭合一,當真是天衣無縫!」
陳芷音羞澀地對他半福了福,道︰「多謝侯爺贈言。」
昭子良是早就揚名在外的王族名士,是以得他一句風評足以為之自豪。
而華儀看向陳氏姐妹,眼中卻慢慢染上了恨意。
又過幾人,有展示書畫墨寶者,也有抱琴和歌者,但終不及她們幾人出色。
夏子矜在最後而出,她一身月牙白的曳尾長裙。眉攏煙愁,眼淡漠時而含情,妧媚時而婉約,縴腰不盈一握,以櫻花枝挽發,除卻風起時帶起腰間環珮琮瓏,周身再無他物。
超月兌悠然,漠然出塵。行禮間鬢角一縷發絲垂下遮去小半張臉,更覺風流多姿。「小女乃金陵洛氏洛冰書,特與諸位獻上一舞。」
昭子良神色一恍,旋即抬袖飲盡觴中酒。當真是個美人,可是眼底——是因為仇恨嗎?他看不出任何的顏色,頹敗寂落如同荒原。
旁邊的昭句無雖嘴角含笑,眼底卻凝了冰寒的霜花,一手緊緊捏著酒觴,一手埋在袖底緊握成拳。
那個「險」字說的是誰?誰會對他不利。是昭常,司馬清還是華韻,再不然是昭中期,昭子良……推杯換盞,粉飾的笑顏下,是誰扯開一張彌天大網……
正想間,琵琶聲響起,樂師技藝十分高超。初起撥弦音調趨緩,她右手執了根芊長的花枝,手臂抬高,半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後半遮面,獨露出一雙美目,斜瞥時,睫羽投下一片柔美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的悲愴。讓人遐想如同一輪蒼月自遠處茫茫白雪處緩緩升起,冷寂而又蒼涼。
她左手隨著音調起伏跳躍,宛如凌空撥動琴弦,聲音漸轉漸急促,一聲緊隨一聲,仿佛鐵蹄踏破太平夢。她亦隨之折腰而下,雙臂一高一低,身姿如同蒼勁挺立于深冬的傲人梅花,林風吹過,帶起手中花枝櫻瓣凋謝零落,鼓起長紗廣袖迎風而舞。
笙歌與塤聲漸起,她踏樂一腳腳尖著地,飛而起舞,甩開水袖,雙臂高低起伏帶起縈繞如水流漂浮空中,她飛速地旋轉,只覺周圍人在眼前環繞,宮燈散發的光芒如同流星般過隙,落花在腳底打著旋隨之而舞。
已而臨到結尾時,從落莎台下抬袖迎上八佾身著紅衣的舞姬,怔忪間竟是將她困在中央!曲調回環,編鐘聲一和,八佾體態裝束相同的舞姬換作太清舞。仙袂振而飄飄舉,溯洄流風之雪落。
她深知,若是中途退下只會抹殺她前段舞的努力,下一瞬,她已是決定隨諸舞姬舞道于台。
而昭句無抬眼看著那抹陷于中間的素影,握著酒觴的指節漸漸發白,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暗衛拼死送來的帛書是在警告他此次宴飲必有意外,可他又不能放任她陷入危險,只想等她舞畢再尋暗衛帶她離開。他竟不知突然出現此番變故。
皓腕舉袂相接,悉窣間振袖,宛若水波起伏,水袖紛繁漸亂人眼,如漸漸掙開翅膀的蝶翅。
而她彎腰後折,忽而張開雙臂,只听得獵獵風鼓起素衣,水袖卷起花枝,竟把花枝穩穩地拋到昭句無案前。
他拈起光突突的枝杈,面色愈發凝重,他知,此刻她的處境必是不妙,否則不會向他求助,而他此時亦是自身難保……
昭子良仿佛識破般,提唇一笑,舉觴道︰「二王兄,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哈哈哈哈……」借著醉意,昭中期抒懷大笑,迷離著醉眼,晃著手指對他道︰「二弟、二弟最得美人欽賴!」
而在末座的幾人暗暗發覺這八佾舞姬出現的時間不尋常,孟素雲目含異色,華儀惶惑,陳氏姐妹彼此看了一眼,亦是疑惑不明。
「刺溜」一聲,落莎台下,一處煙花率先如流星飛上天空。待眾人尋聲而去,煙花卻躍起,而後炸向,天空繁花紛紛舒展花瓣,短短幾秒內,復又隱在濃稠的夜色中。
這些煙花制得甚為精致,牡丹便可細看其中花蕊,由內到外,花型漸大,疊瓣可數。而如芙蓉,玉色花瓣竟配了田田綠色的荷葉。天空上花影重疊,天空下宮妃女伴笑猜那是何種花樣。
落莎台諸人皆是被眼前美景所震撼,不知是應看台上衣袂連舞的美人,還是看天空的煙火繁盛無雙。
司馬清眼底泛起一道微光,看舞姬的眼神漸漸深邃。她心中了然,卻不動聲色地裝作掩袖飲酒,只是隱在袖里的手漸漸汗濕。
而昭常卻不知是想起什麼,眼底泛著少見的柔光,笑道︰「清兒,寡人初遇你時,也是漫天的煙花,那時你才十七……」
司馬清心思全不在此,只得優雅矮身指著那朵芍藥煙花強笑道︰「是啊,妾身原來最喜的花便是芍藥。一轉眼竟然過了那麼多年呢,君上……」
夏子矜隨八佾舞姬的舞步逐漸旋轉向前。她清晰地看到,那四個在她周圍的舞姬延展廣袖,忽然,耀光一閃腰間抽出軟劍,逐漸借連袂旋轉的巧勁層層向四方遞去。
她暗道不好,不及多想便大聲疾呼︰「小心刺客!」
此言一出,諸座之人尚顯迷茫,而下一刻,恐事情敗露的四方帶劍女刺客,按劍于地,彎成一個奇異的弧度後提身翻騰,其中兩人直攻向昭常,另兩人徑自刺向手無寸鐵的昭句無!
一方,但見二人一左一右滑步而走,瞬息之間已抵至據昭常五尺之地,眾人方始回過神來,諸宮妃尖叫慌張奔走,起身時帶倒幾案,尹顯嚇得擲杯與地,尖聲喊道︰「救駕、救駕!」
四寸、三寸……時間好似慢了無數倍,眼看一劍距鼻尖不足半寸,另一劍直指心口,昭常雙目陰隼至極,凌厲地看著來人。一手抄起案幾上分肉的鈍刀橫擋在臉前,只听得「鏘」的一聲,刀劍相撞火花迸裂。而與此時,身邊的司馬清歪身撲在他面前,電光火石,只在一瞬,「噗嗤」一聲,寒光沒入她背後,鮮血四濺。
昭中期見狀,嚇得面色如紙,蹲狠命地拽著面色淡然的封如抵在面前,直呼︰「如救我!」
華韻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卻只向身畔昭常偎去。
令一邊,昭句無雙目精光暴生,冰冷地看著靠近的刺客,飛身站起。左肩後撤,躲過一劍,右手卻不閑著,掀起幾案,只手旋轉抵在身側。只听得「嘩啦」一聲,杯盤碎裂,一片狼藉。而令一人則引劍從身側閃身而來!
他憑著敏銳的感覺已是避開刺向要害的一劍,下一劍,他感受著呼嘯而來的強勁劍氣,卷帶著破空的嗡鳴聲,他側身,而這次堪堪過頸而過,削落一縷鬢發,深深挑入了肩胛。先上的送信的膳夫劈手擋在他身前,「公子,萬明來遲!」
昭句無看著與兩名刺客纏斗的萬明,默默點頭舒了口氣退到他身後。
「清兒!」、「母妃!」此時兩聲迥異的聲音,卻是一個憐惜,一個驚痛。
兩名刺客再欲行刺之時,昭常十步之外的羽林衛已至眼前抽劍與之抵抗。
「清兒……」昭常蒼涼的臉上顯出一絲觸動的悲痛,他引袖拭去她眼角的淚花,「清兒……」
司馬清顫顫地伸手撫過他的臉,柔和地轉臉看了一眼面色不定地昭子良,「君上無事便好……」
「保護君上!」落莎台上,不知從何處涌上來無數羽林衛圍在昭常身邊。「砰砰」的一陣鐵甲摩擦的聲音響起,後二十人層層摞起厚重的鐵盾,而剩余之人則是徑直沖出前去,漸漸向舞姬縮小了包圍圈。
而處在中央的她,透過層層衣袂和羽林衛的阻攔,向昭句無看去。他面前的幾案已被掀翻,單膝跪倒,有血從玄色衣袖滲出,蜿蜒成一片嫣紅的血漬。他捂著左肩的傷口,雙目赤紅,卻倔強擔憂地向她這邊看來。
眼前一道暗芒閃過,不一個舞姬向她逼去一枚銀針。手臂上突起一點刺痛,目眩暈惑中,她苦笑著暈倒在地,看來,那背後之人是必要取自己性命了……
注1︰這是作者本人自己編的,隱藏了姑蘇未來的命運,就是拆字游戲啦~~親們不必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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