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樓台霧里瑯琊 天下激變兮,落莎錯緣誤

作者 ︰ 許卿天下

南越正元三十六年三月二十八,北乾大將李沐擊退西羯王,將其部落趕至韶關以西三千里,俘虜三萬,至此西羯元氣大傷,近年再無力發動大規模戰爭。是以北乾、西羯與南越三國間的平衡再度打破。

「天下七國,只有南越,北乾、西羯國力可以一戰,若是其中一國伐他國,其余諸國必伐之。如今北乾大捷,按慣例理應發兵馳援西羯……」

她仿若未聞,提起小爐上的溫水,抬袖在壺中放入風干的青蓮,看著水中逐漸舒展張開的花萼,裊裊花香沁人心脾。她倏而婉轉一笑,拿了篦子濾過後,遞與他一杯。

她微微啟口,「三日後乾世子使越,其目的亦是不簡單。」

昭句無眸色微微一閃,「衿兒的意思是……」

「乾世子褚墨系乾王獨子,傳聞此人于七國中建立了一套強大隱秘的暗者網絡,每日的情報都源源不斷地輸送到褚墨手里。想必亦是早就得知南越兩侯爭王的事了,卻偏偏等擊敗西羯南越國力不穩時才來,這是要摻入從而漁翁得利啊。」

「衿兒所言,無亦是想過,更甚一步說,便是趁機與我或子良二人其中一人聯手,擇其中一人為王,而為北乾攫取更大的利益。」

她抬頭看了一眼昭句無,只覺一年過後,下野的少年添了幾分穩重氣度,舉手投足間散發著君王雷霆萬鈞的磅礡氣勢。

「賣國之君和抗敵之將,侯爺又當如何選擇?」

昭句無聞言一笑,眼底霸意盡顯,「我昭句無可不是什麼願為國舍生忘死之人,要做自然是亂世梟雄。故而……自然是亂世霸君。」

她垂睫掩飾一切多余的情緒,果然啊。

※※※※※※※

茫茫蒼穹之上,一只雄鷹正展翅盤旋,薄雲南天,它滑過雲層,銳利地看見一人,興奮地長嘯了一聲,振翅飛落到那人肩上。

他含笑以指為梳為它理順了堅硬的羽毛,一手取下綁在它腿上的一段帛書,認真看過後,紫黑的眸竟變得似水般的溫柔。

部下林曦暗自納罕,卻不得要領,正想間,便听得旁邊馬背上的人澧雅溫潤的聲音︰「听本君之令,全力趕赴姑蘇,不得有誤!」

「諾!」林曦甫而垂首,便見那紫裳之人一夾馬背,疾行而去。

而此時的姑蘇王城,宮人們正為了迎接北乾使臣而忙得不可開交,由司馬清領後宮妾侍準備宴飲、衣飾、廷苑內命之事,自麟宇殿過九重宮闕,過尚璇門延伸至姑蘇東延伸了百里鋪延紅毯。

昭常下令備下北乾行館,又命司馬瑞調一萬禁軍防守街道兩側,當日禁時出市,只許一部分庶族百姓站在道旁而觀。相對于前段時間的二侯的婚禮,此番是下足了功夫,褚墨身為北乾世子,若是一個不甚便會引發戰爭南越與北乾的戰爭。

新任國相明致臣帶領官員等在東門,看到塵埃飛揚而來的隊列,始而疑,而後驚。

所疑者,儀仗簡潔,只有少量騎兵為傍,不似大國風範,不由地疑竇叢生;所驚者,卻見帶頭之人,劍眉入鬢,黑眸混紫,凜然一動時卻又凝著邪肆的的色彩,嘴畔懸著高華的笑容。

豐姿攝心,仿佛集一切造物之所成,集秀麗江山以行飾。純白玉冠束發,身後發絲隨風騰卷,一襲紫衫流風采菁華,風骨無雙,令明致臣幾乎驚為天人。

短短一瞬,他已是調整好了神情,肅然拱手行禮揚聲道︰「南越國相明致臣恭候世子殿下!」

「臣等恭迎世子殿下!」一語令眾人如夢初醒,以國相為首,百人隨之擺袖行禮。

來人轉身越下馬背,把韁繩遞與僕從,含笑看著隨明致臣而拜的眾人,道︰「諸位不必多禮,吾自北乾而來為客;汝等理應為主,豈有主拜客之理!」

明致臣遂抬頭垂拱,卻仿佛被褚墨笑容蠱惑般,忍不住定楮細觀。

只覺得那笑,仿佛有無數紫鳶尾燦然在他身邊緩緩綻放,靈動卻又不失魅惑,如羽簇深深插入天空,裹著凌厲危險的氣息。他

不由得嘆息再拜道︰「世子天人之姿,世所罕見,故而不由得恭謹至此。」

「哈哈哈哈……」褚墨指著他對身後僕從大笑道︰「南越人說話果然有趣,只是別教本君如衛階般即可!」

明致臣卻也不惱,側身笑著讓出身後的駟車,「此為南越國禮,還請世子登車趕赴落莎台與吾王宴飲!」

「甚妙,本君亦是要效仿慧奚侯長歌笑王城的風流之舉!」

聞言明致臣那張臉上的笑容一凝,臉色瞬息萬變,復又笑道︰「慧奚侯年紀尚小,故此做出些許糊涂事以為效法阮籍,世子見笑。致臣恭請世子登車……」

「既如此墨卻之不恭了!」褚墨眸光一閃,紫色愈沉。登足一越,寬袖如同蝶翼般鼓起,已是穩穩落在車上。騎兵隨後,一眾絕塵而去,眾皆緲緲然,被褚墨風姿所攝,望塵皆拜俯。

一路走來,皆有重兵相守,褚墨神色自如,林曦悄悄道︰「越人心思詭秘,竟派人執戈相迫。只怕若事發有異,吾等不能護世子左右。」

褚墨提唇一笑,鳳目里滿是凜然的自信,流瀉出點點的傲氣和算計,「本君所帶騎兵皆是我北乾以一當百的勇士,且不說他南越不敢動本君,若是本君有一絲損傷,將來必發兵南越,踏破姑蘇王城!」

林曦熾烈而又狂熱地看著身前的褚墨,仿佛只待他一句話,他便身先士卒,執劍替他攻城拔地!

他拱手低聲應道︰「諾!」

褚墨含笑走上石階,行走間帶起袍底如同疾風襲過,紫黑眸流轉,光華暗藏。

等及入宴,余光打量著分坐兩側的臣子,左側側為國相明致臣,常服的元子玉。右側二位侯爺,一個黯黑如墨,一個竹衣瀟瀟,風骨各自不同。

他拱手行禮道︰「北乾使臣褚墨拜見乾王,君上萬年。」

如他所料,昭常有了一瞬的愣怔,隨後假意咳了咳,抬手道︰「世子遠道而來,旅途多疲勞,還請入席……」

「諾。」他微微抬首,向清夫人身後深深地望去,只是那人臉色淡然如水,扶袖為清夫人布菜,絲毫不像其他宮廷女眷見了他一臉的驚艷嬌羞。

幾月未見,姿容更盛。他眼底綻放了些許的笑意。

這不經意的一瞥,自是引起了坐在清夫人下首的昭句無的注意,他暗自皺眉捏緊了酒觴。華儀不明所以,想起昭句無之前的囑咐,拉了一下昭句無的衣角,假意嬌笑著攀過他的胳臂,替宮人為他倒酒,倒是一派賢惠的模樣。

此情此景落在夏子矜的眼里只覺得酸澀難受,卻仍是淡笑依然,始終不曾看褚墨一眼。

而對面的孟素雲乖巧倚在昭子良懷里,面頰染了些酒色,更覺明艷。

宴飲過半,她托辭不適倉皇提裙而退,一直走到山上肥瑟泉邊始頓足停下。月色流瀉,落了她一肩一發,斑駁的樹影篩在她的獨影上一陣跳躍,更添落寞。

褚墨跟在她的身後走了一路,卻是不聲不響,不發一言。她憑欄遠眺,看到肥瑟湖上月華粼粼,輕風渡涼,微微吹散了心底的郁郁。

他還欲上前搭話,忽然听到遠處一陣說笑聲逐漸靠近,他飛身一閃隱在灌木叢里。

借著月光,他方才看清了來人。是華儀,孟素雲一行五六女眷正靠近這邊。

「呦,咱們的洛氏冰書何時到了此處啊,咱們還是到別處說話去罷!」陳芷音見這華儀和孟素雲臉色皆是一凝,故意尖聲鄙薄道。

「那怎麼行?洛氏冰書,見到本夫人不必行禮麼?」華儀走進亭子,倨傲抬頭睥睨著她。

她面無表情地矮身,盈盈一福︰「婢子見過二位夫人。」

華儀不緊不慢地繞著她走了一圈,裙尾落成一個半弧,故意不令她起身。夏子矜倔強地抿唇盯著地面,努力維持著最標準的姿勢。

同行的女伴嗤嗤地掩唇輕笑,孟素雲目含譏諷,輕輕拉了下華儀的衣袖,「儀兒,我們回去罷,若是你夫主問我要你,我可不好交代啊。」

華儀尷尬一笑,看著菲薄自己的孟素雲卻又含了幾分驚怒,甩開她的手,冷笑道︰「我華儀可不像姐姐老是裝作老好人,真是虛偽至極!」

孟素雲還欲開口,卻听得夏子矜淡漠開口︰「寂寂牡丹階前低,夜惜紅燭半朝淚……」

華儀又是驚又是惱,當日的簽詞形容的不就是如今的自己麼?她看向夏子矜淡然如風的模樣,更是恨極,伸手猛地一推,夏子矜本就站立不穩,右腳一退,亭柱邊水滑,雙手不及抓穩欄桿,一個側身摔入湖里。

她撲騰了幾下便沒了聲,華儀慌了神,在場的女伴面露懼色,不知所措,孟素雲趁機恐嚇道︰「洛冰書自己掉入湖里,與他人無尤,今日之事誰若多嘴,華妹妹與我必是要同樣處置她!」

「諾、諾……」女眷們驚恐萬狀,忙忙道了諾,一哄而散。孟素雲拽著華儀快步離去。

當幾人隱在夜色中後,褚墨踱步走了出來,看向那幾人背影,鳳目微閃,而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越入了沁涼入骨的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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