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渾身如同冰凍了一般,冰水從四面八方向自己涌過來,仿佛連掙扎都失去了力氣。就像埋身大雪的那三日,她睜眼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中飄落無數的雪,落在自己的心上,把過往的夏子矜封印。
只有洛冰書,對,只剩下一個背負仇恨的洛冰書……
迷蒙的冰入骨髓的湖水,有人向她伸出溫暖的手,她毫不猶豫地握住,哪怕是來自地獄中向她索命的惡鬼,只要有一絲希望她都會爭取。
眼前的人和昭句無重合,初時她初遇他的那刻——
「阿無……」她躺在榻上,貪戀那一時的溫暖,嘴角輕輕上揚,褚墨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感受了溫暖,她舒服地愄嘆一聲,沉沉睡去。
「不必告知她本君來過。」他對流霜吩咐道,而後整了整褶皺的濕衣離去。
流霜只訥訥道是,待他走遠了,忙給她塞了一顆續命丹,和水服下,才緩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若是世子褚墨對我家女郎有意,那可如何是好?」
褚墨以水土不服身體不適為由早早命僕從獻上玉珥,匆匆趕回行館。
林曦一見褚墨如此狼狽,不由得愕然問道︰「世子何以至此?」
「救了只落水的貓兒。」他微微笑著,吩咐道︰「林曦,備浴。」
他立身,等林曦為他除去渾白的里衣,露出精煉的身體,常年習武使得他渾身不見一絲贅肉,透著健康的麥色。
林曦把新備的衣衫搭在屏風上,焚了香燻染,後又隔著屏風道︰「今早景侯和慧奚侯都送來了拜帖,殿下是否要面見這兩人?」
他扶著桶沿,鳳目微睜,因著被熱氣燻騰,瞳孔紫色愈沉,他一時不答,澧雅答道︰「卿以為姑蘇比之瑯琊如何?」
林曦立在屏風後,躬身應道︰「姑蘇表面看起來富庶,內里卻極是**,士族以庶族為芻狗,士庶欺壓激烈。而我北乾十年來行耕戰之策,北乾百姓亦是比及南越富有。」
「不過恰恰如此,本君才有機會謀取南越。悄悄派人以士族的名義收購江南米糧,動作一定要隱秘。」
「諾。」
他洗好後林曦轉過身來,為他拭淨了身體上的水珠,穿戴整齊後,他疾步而走,嘴畔殘留著一絲興味的笑意。
昭句無一來到校武場上,便見褚墨一襲青色鎧甲,鐵衣錚錚,宛如出鞘的利劍般奪目不可逼視。褚墨瞄準了靶心,緩緩拉緊了弓弦,手勁一松,那箭鏃帶著顫音,引破長空飛向靶子,竟是生生穿透了靶心。
靶子插了無數的箭矢,都深深扎入了靶心,足見射箭者之功夫。
「王兄何以來此?」從另一邊走出了慧奚侯昭子良,雖是眼底含笑,眼底卻含了幾分戒備審視。
昭句無挑眉,沒想到褚墨竟然同時邀他二人同來校武場,卻是意欲何為?
褚墨看著台下相對的二人,凜然霸氣叢生,笑道︰「既然你二人都要面見本君,那本君便同邀二位一同來,也好以王位做場交易……」
「世子所欲何物?」昭子良最先啟口問道。
「本君所欲者,為你二人熟識之人,」他略一頓,環視了一眼神色瞬息萬變的兩人,道︰「夏子矜。」
昭句無臉色一寒,眸底翻涌著騰卷著迥異的心思,暗自握緊了拳。
而昭子良笑容一凝,他深知以褚墨的手段,探明一個洛冰書的底細並不難,可褚墨為何要以她為注?
「如何?不以割讓南越土地為條件,我褚墨只求一人竟這般難麼?」
「吾願為之……」兩人幾乎同時對道。兩人對視一眼,一個晦暗莫名,一個忖度思量。
褚墨嘴角逸出了笑意,有意思,倒是不知夏子矜看到這般的情景作何感想?
「既如此——」他故意拉長了音調,將兩人的目光向聚攏了過來,「那便以箭定勝出,三支為限,勝者為王。如何?」
「听憑君意。」
「再好不過。」
昭句無上台引箭,在麟宇殿時他身無寸鐵,卻承受著昭常柄箭相對!
他發誓,今後再不會有第二次,再也不會將自己逼到如此境地!扳指勾住箭弦,眼中精彩逸散,猛然一松,箭矢如流星般去也!
遠處司射檢查過舉起紅旗,喊道︰「正中靶心!」
「吾竟不知王兄箭法如此高明,良愧之!」昭子良笑意清淺,隨手射了一支箭。看似隨意的一拉弓弦,箭簇亦是深入靶心一寸。
褚墨微微一笑,怪不得姑蘇人稱「句墨良竹」,這般看來,南越若是落入其中任何一人之手,將來必成隱患……
「嗖——」昭句無不肯給他多言的機會,抽箭便射了出去,直直釘入了靶心。
「正中靶心!」
「三弟,切莫大意。王位,我決不讓你!」
昭子良引箭上長空,那箭看似據箭靶越來越遠,卻听得一聲淒淒的鳥鳴聲,而後以一個奇異的弧度落進靶上。
司射定楮一看,只見那箭上穿過一只雲雀,靶心透著淋灕的血色。他顫顫地搖動了紅旗,「正、正中靶心!」
「若是她知王兄你把她當作貨物送與他人,會作何感?」
昭句無拿箭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毫不猶疑地狠狠勾弦,幾乎將弓拉彎,而後錚地一聲,弓弦斷,箭矢無力地垂落。
而後,他轉身換了新弓,手握三支羽箭,指端相夾,右手的扳指同時勾弦,手指勒出一道血印,陡然松手。
三支箭頭分別向三個方向飛去,穿過前一只箭的箭羽,劈開箭桿,連帶著前面的鐵質箭簇沒入靶心。
「三箭正中靶心!」
「自從他為我棋子的那刻起,我便注定無緣擁有。」他的聲音極低,只足夠他和昭子良听到。
昭子良轉頭,恰見昭句無眼底光芒盡滅。
「她為了復仇可付出一切,為了王位我昭句無亦然。」
「今後,夏子矜就算淪落地獄,渾身欲血,也要拉著侯爺你嘗遍痛苦,墮到地獄的深淵……」昭子良忽得憶起觀刑那日她錚錚的恨意,是他此生過不去的劫。
他明明應該殺了夏子矜,可每每看著她淡漠無痕的笑,不知為何竟然心生了悔意。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而起啊。
昭子良輕輕一笑,瞥了眼身上的竹色衣衫,明明是清淨的君子之色,可為何他卻看到了重重的污穢,無論如何都掩藏不了?
他手指故意一偏,箭頭斜陷入了箭靶外,飛入了草叢之中。
「王兄,這次便讓你。她若恨,那便恨王兄一人罷。」他揚袖扔掉長弓,袖手而去。
他是怕了,亦是倦了,如果不是對他的恨,夏子矜恐怕根本堅持到現在。
她說要帶他入地獄,殊不知,他已是身處天下間最深處的地獄,永遠在奪位爭權的業火中煎熬。
「句無皆中,勝者為王,按照約定……」褚墨鼓掌贊嘆。
昭句無冷聲打斷他的話,「但求世子善待于她……」
「本君知。」
「那請容無告辭。」
昭句無頭也不回,他緩緩閉目,他到底、到底還是丟棄了她。
四月初三,上巳節。
按照南越習俗,待到上巳節時,情侶面帶面具,若是在人群中分散又可找得到,那神女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