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闕滿樓耀紅幾欲迷眼,燻風流香,弦歌笑語,透過重重紗帷柔和地挑動著行者的神經。
艷妝薄衣的妙齡女子或獨倚戶牖,或幾人成趣,執小扇半掩美目睨著街上的行人。偶爾見到經過的翩翩士族公子,面上便浮起一紅暈,互相推搡著要女伴上前搭話。
凌霄闕是只供士族官員的風月場所,樓闕建有九層,兩座副樓以復道相接主樓,第一層主樓中央,方形累台,圓毯繪鳳,供六十四舞姬同舞。二層設有**廂房,細珠為簾,四面皆遙觀樓下之景。三至八層,則是眾女依照身價高低排列的居所,夜來但觀紅燈籠從上綿延而下,宛如火色瀑布急速飛瀉。
此時的一樓累台之上,絲竹悅耳,酥軟腰肢搖曳為舞,回環間美目纏綿勾人心魄。引得看客餃著饞光看著一尾尾飄過的香袖,只想將那馨香擁入懷中。
而在凌霄闕頂樓,唯有一間**于凌霄闕的空曠閣樓。隔絕了笙歌舞,青色垂幕如水流輕晃搖蕩,四面燭台微涼,中央唯有一矮幾一人,時興吃食若干。
昭句無飲酒自酌,流光拉長了他的身影,玄色長衫,黑色緞帶束,修長的手指一抬,飲盡杯中薄酒。
良久,青紗帳後一名女子娉婷抱琴而來,飄渺如輕煙的流蘇與風相戲,卷起時露出女子嬌小的雪足。無暇的玉色與黑褐木板形成了極大的視覺沖擊,不由地引人浮想聯翩。
昭句無嘴角微提,「桑若,你來了……」
「侯爺,要小女為一曲《高山流水》?」女子的聲音極是好听,如涌泉擊石,不帶一絲紅塵氣息。
「你會《紅袖藏》?」昭句無聲線略沉,黑曜石般的眸子黑得不見星夜。
桑若略一頓,面帶難色︰「《紅袖藏》早在夏夫人逝去後,便在姑蘇失傳了,侯爺怎麼想起此曲?」
「曾有人為本侯彈過,琴曲難忘。」
「《紅袖藏》是殘曲,若非有極深的眷戀之情便奏不出曲中真意。」桑若若有所思地看著緞帶輕揚的背影,因問道︰「桑若敢問是何人演奏此曲?」
「還是一曲《高山流水》罷。」昭句無擺袖道。
「桑若謹諾。」她暗自一嘆,每次來此都是為了洗淨滿身污穢的欲念嗎?又是誰會亂了他的心……
桑若輕輕調試好了琴弦,指尖輕弄,便是一曲灑月兌寫意的《高山流水》。空山琴鳴,落谷飛溯,脈脈水光間,眉目流瀉知音意。相見方恨遲,若是不應有恨,為何會錯遇?
伯牙子期再遇時便是陰陽相隔,伯牙毀琴而去,世間再無知音絕唱。足令世人感嘆天命無常,命理輪回。
他昭句無懂得琴音,卻無緣為她解答。這是不是夙命?
一曲必,有小廝趨步上前隔著紗帷在他十步之外站定,「公子,您的客人到了。」
紗帷漸漸被撩起,走來一個頭戴斗篷的女子,走過桑若身邊時倨傲地睨了她一眼,袖尾一擺,向案幾旁坐下。
昭句無閑適地拿篩器為她濾過一杯薄酒,笑言︰「娘娘尋本侯有何事?」
司馬清雙手掀開斗篷,眉間微挑,「怎麼,盟友如今不肯認本宮這個老太婆了麼?」
昭句無的眸色漸漸深邃,濃烈地異火升騰燃了起來,「本侯與夫人之盟唯有夏遠道一事,再言同盟之怕有牽強附會之嫌。」
「是嗎?」司馬清微斂目,「若是言本宮是害死夏氏一族真凶,侯爺未免太過置身事外了罷?畢竟那些殺手是侯爺送與本宮的……」
昭句無薄唇緊抿,吞下喉中酒後,輕言道︰「就算本侯是同謀,娘娘又能奈我何?要知道所有證據都指向娘娘一人!」
「沒錯,是指向本宮一人,」司馬清支肘悄悄靠近了他,看著他眼底閃爍的暗芒,冷笑道︰「本宮只是好奇,為何你會留著仇人之女至今?」
「落莎台上,本宮本借機將她置于死地,子良跪求三日,只為了讓本宮救她……她到底有什麼能耐能讓子良眷戀至此!」
「娘娘所欲何為?要殺了她麼?」昭句無臉色一寒,笑容不再。
「殺了她?」司馬清含笑質問道,「不若本宮告訴她夏氏被屠的真相如何?徹底毀了她對侯爺菲薄的信任……」
昭句無眼眸愈來愈沉,宛如扯開了無間地獄的羅網,掙月兌不得。「甚善,若是本侯告訴子良真實身世——夫人又當如何?」
司馬清笑容陡然一厲,忽的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知道什麼!」
他復又一笑,只是眼底了無笑意。「子良傾心夏子矜,如果知道他和夏子矜的關系後是何表情,本侯很是期待……」
司馬清面目漸漸癲狂起來,甩袖揮落酒食,「子良他什麼都不知,你……」
「放心,」昭句無拍拍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肩膀顫抖後嘴畔弧度逐漸擴大,側首在她耳邊輕道︰「如果夫人能替本侯保守秘密,子良本侯自然不會動他,王位——」
「是屬于本侯之物,本侯必然要與他爭這南越天下!」
他的聲線沉郁著莫大的野心和自負,司馬清指甲深陷血肉,狠戾的瞪了他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桑若趨步而前,坦蕩地俯拾掇碎瓷杯盞,听得頭頂微沉的聲音,「你都听到了?」
她手下動作一頓,「是。」
「若是本侯早先殺了她,便不會生出那麼多的禍端……」
「桑若只知,一切皆是侯爺自己的選擇而已,當日所為,今日便要承受其果。」她斂眉應道。
昭句無俯,攥住了她的手腕,深深地看著桑若,想從那平靜無波的眸子里找到什麼。
桑若指尖一顫,碎瓷劃破了指端,她卻不動聲色地抽開手,「侯爺莫要將桑若當成別人的替代品,桑若不願,亦引以為為齒。」
他頹然地松手,疲倦道︰「是本侯僭越了。你先退下罷……」
「諾。」她頭也不回地退下。青波蔓起,徒留滿室狼藉。昭句無玄衣潦草地立在燭光中央,只覺得落寞至廝。
昭句無以為若是引她入宮,看仇人之女在欲海沉浮未曾不是一件快事,他慢慢卻現,她比他想得還要堅強,還要倔強,他忍不住去探究她的內心,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人——
在梨辭殿時,她緊握著他的手說她信他,她說要竊國相贈。他應該感到高興,畢竟他將夏遠道之女玩弄于鼓掌之間,不知從何時起,他不敢對視她澄澈的眼,不敢面對她毫無心機的笑靨……
她生她死,又與他何干!昭句無走到窗邊,遙看向燭火通亮的麟宇殿,目光漸漸如深沼,將萬物悉數收入瞳中。
而在此刻的虞國境內,國都余津城王宮之中,褚墨與虞國王簽訂了秘密文書,林曦奉上北乾國璽,褚墨接過鄭重地在素帛上蓋下。
虞王滿意從內侍手中接過文書,眉眼含笑,「殿下攻下南越,果真要分寡人南越一半疆土?」
褚墨優雅起身再拜,斂去了眼底異色,笑道︰「請虞王寬心,本君代表北乾而來,自然言出必行。只要君上肯借我北乾五萬兵馬,並允我乾借虞國而伐越,將來得了南越萬里沃土,自然要與君上同享。」
「甚妙甚妙!寡人當與殿下一醉方休,共慶你我百年邦交!」虞王拊掌大笑。
「墨不勝榮幸。」褚墨眸底紫色逐漸彌漫,掩藏了本身意圖。
轉而宴後,林曦跟在褚墨的身後,略帶擔憂問道,「殿下以公子虔為質與虞國,怕君上不會同意啊。」
「本君便是趁此將南越和虞國收入囊中啊,犧牲一個公子虔又算的了什麼?」澧雅的聲線略略帶過一絲慍怒,林曦當即選擇閉口不言。
「南越之事你辦的如何?」褚墨眼底劃過一絲暗芒,輕聲問道。
「江南米倉皆空,準備的疫鼠只待在各地放生……」
「本君的千人暗者皆亡于捉鼠傳播的疫病,本君的耐心即將用盡,卿應早做打算才是。」褚墨掐手盤算著動手的時間,眉眼一片冷然之色。
「諾。但不知會是何人奪下南越王位——」林曦凜然問道。
「這與你我何干,無論是誰得了王位,南越最終還是會落到本君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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