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左右,方針洗完澡換好衣服,頂著一頭還有些微濕的頭發,在釋放證上摁下了自己的紅色手印。
五年刑期今日期滿,方針看著釋放證上的手印,臉上的笑意非常淡。
帶她出監的宋警官和她前後腳走著,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沖她道別,又問︰「家里人來接嗎?」
「嗯,大概是。」
「出去後好好生活,希望我們有機會再見,但永遠不要在這里。」
方針終于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由衷道︰「謝謝您。」
五年牢獄之災,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了解其中的滋味。沒進來前方針總听人說監獄里的種種負面新聞,進來後真正體驗了一回她才明白坐牢的真實感受。
宋警官算是她在監獄里認識的熟人,脾氣還不錯,對她也挺好,除了不熟的時候冷著面訓斥過她以外,以後的幾年里她一直沒針對過她。
畢竟方針也算是一個很好管的犯人,她的乖巧听話能干是出了名的。
宋警官只能送到她這里,出了這扇門她就只能靠自己了。她再次回頭看了看這個她待了五年的地方,然後毫不猶豫跨出了那扇沉重的大鐵門。
天氣不算太好,雖然沒下雨但也沒什麼太陽,頭頂一層薄薄的烏雲籠罩,總讓人覺得很快就要下雨的樣子。
方針站在監獄大門口望著天色,猶豫著要怎麼回家。釋放通知書早就寄到家里了,爸媽最後一次來探監的時候也提起過。但這天到底會不會來接她,他們誰也沒說個準數。
弟弟是肯定不會來的。因為媽媽說過這兩天弟弟陪女朋友外出旅行去了。那是弟弟交的第一個女朋友,在一家公司當文員,好不容易請了這幾天假出來,哪怕天上下刀子弟弟也是要陪著去的。
至于爸媽都在上班,今天不是周末,他們這個點除非請假,否則來不了。
說起來還是她不孝,如果她沒犯罪沒有坐牢,現在的工資養活一家人應該沒問題,也至于讓父母一把年紀了還去打工掙錢。
想到這里,方針剛才的一點笑意就全沒了。
她也不細想太多,身邊沒有錢好歹有兩條腿,在等了大概一個小時還不見人來後,她決定自己走出去想辦法。
未來的日子里,她還要面臨很多類似的境況。沒有人能幫她,很多時候她只有靠兩條腿去解決所有的難題。
在獄中五年,方針想得很少卻學會了很多,最多的一點就是學會了如何堅強。
于是她拎著包整了整衣服,面無表情朝大路上走去。結果剛走出去沒幾步,迎面一輛黑色freeland就沖了過來。開車的人似乎有點急,能很清楚地听到剎車時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
因為這輛車的突然出現,方針停下了腳步。
車門一開,駕駛座上一個年輕女人風風火火地跑了下來,一上來就直奔方針而來,重重地抱住了她︰「親愛的,恭喜你。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我跟你說啊,本來我表哥要來的,我們說好一起來接你的。可他臨時有個大手術要做,什麼什麼老總的兒子出了交通事故要馬上做手術,不做就得死了。要我說這種敗家子死就死了,救活他讓他再上路 車撞死別人?還不如讓他死了得好。」
方針被抱得呼吸困難,勉強把那女人的一只手從身上扯了下來︰「美儀,你先讓我喘口氣行嗎?」
來的這個人叫徐美儀,是方針坐牢前的閨蜜。這幾年她總來監獄看她,仔細想想她似乎比她親爹媽來得還要勤快,比她弟弟就更不用說了。
徐美儀快人快語,抱怨了一通後就拉著方針上車,嘴里直道︰「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永遠也別回來才好。」
車子在監獄前的馬路上轉了個漂亮的彎,又朝來時的路開了出去。
方針坐在車里看著眼前閃過的排排樹木,心情竟不如想像中的那般激動。她都五年沒坐車也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了,她本該無比興奮,可現在卻異常冷靜。
倒是徐美儀依舊管不住自己那張嘴,還在抱怨表哥沈騫︰「為那種人做手術真是浪費時間和生命。還害得他不能來接你。不過總算他夠義氣把車給了我。這車可比我那輛好,你坐著也舒服點是吧。」
方針淡淡一笑︰「我沒關系的。謝謝你來接我,你今天得上班吧,這麼出來沒關系?」
「什麼話,接你出獄那是一等一的大事兒,工作算什麼,請假就行了。」
徐美儀說者無心,方針卻是听者有意。是啊,即便有工作在身只要請假就行了。連一個好友都覺得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她的父母卻覺得是天大的難題。
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方針就從母親的話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請假要扣工資,來這里一趟也不容易,為省錢坐公交下來後還得走一大段路。
其實錢不錢的都在其次,關鍵是他們對自己並不在意吧。
這個念頭在過去的五年里方針從未有過,因為在牢里實在很忙,容不得她多想。但現在一旦出來了,入獄前偶爾會有的念頭竟在第一時間冒了出來。
她從小在家里就是可有可無的,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如果今天換了是弟弟坐牢出來,別說請假一天,就是辭掉工作,媽媽也是肯定會來的。並且她不會搭公交車,而是會打的。因為她會說︰「我的兒子吃了這麼多苦,得讓他坐得舒服一點。」
方針甩了甩頭,努力把這種負面情緒甩了出去。徐美儀邊開車邊說些從前的舊事,說著說著發現方針安靜得像不存在一般,立馬收嘴抱歉道︰「對不起,我話太多吵著你了吧。」
「沒事兒,我喜歡听你說話。在里面五年都快和時代月兌節了,我得多听你說說,好盡快適應這個社會。」
「想听那些回頭有的是時間和你說。先告訴我這會兒想去哪里,直接回家嗎?」
「不,我想去個地方,你能帶我去嗎?」
「什麼地方?」
「深藍廣場。」
車子明顯頓了頓,徐美儀趕緊穩住方向盤,半天才緩過神來︰「方針你要干嘛,好端端的干嘛去那里?」
「你別害怕,我就是想去看看。五年不見,也不知道那里現在怎麼樣了?」
五年前她就是在那里犯的罪。那是深藍廣場開業當天,她借著記者的身份混進發布會現場,並且在發布會結束後借采訪之機靠近廣場的所有者兼董事長嚴肅,一刀捅進了他的身體。
因為這一刀,她被判了七年,後來因為表現良好提前釋放。那里是她進監獄前最後待的地方,如今五年過去了,她真想再去看一眼。
徐美儀還有些猶豫,方針卻安慰她道︰「我就在車里看看。今天那人應該不會在,我手里也沒有武器,我做不了什麼的。你今天不帶我去,明天我就自己去。」
因為這最後的一句話,徐美儀舉手投降。
當車子停在深藍廣場對面的街道上時,方針就坐在車里安靜地望著對面熱鬧非凡的高級購物中心。那些打扮入時的時尚女子或是精英帥氣的有為男子,可能誰都不知道這里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里生意看上去不錯。」方針輕輕說了句,眼前人影閃爍。
「是啊,這里一開業人氣就特別旺,你看今天不是周末人還這麼多。到了周末就更夸張了。不過東西也是真貴,就是一瓶水也比外面貴個五六倍甚至十多倍。」
「那賺得還挺多。」
徐美儀沒听出方針話里的弦外之音,點頭道︰「是啊,在這里開店可是賺翻了。不過听說租金也貴得嚇人。反正我平時不怎麼來,也就偶爾賴著我表哥刷他卡的時候才會來。反正他錢多,不怕刷。對了方針,一會兒叫我表哥出來請吃飯好不好?他這幾年一直很關心你……」
「不用了,我想先回家。」
方針一直扭頭看著車窗外的深藍廣場,想像著有關于嚴肅的一切。想著想著她又問︰「他這幾年怎麼樣?」
「誰,我表哥?」
「不是。」
徐美儀愣了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你是說嚴肅?說實話我也不清楚。他這樣的人不常上電視,又不是明星。我只听說深藍廣場這幾年發展特別好,估計他是賺翻了。不過據說他身體不太好,大概是當年你那一刀扎深了。好像那時候都說他差點沒命了。」
方針終于轉過頭來,望著徐美儀苦笑︰「我畢竟不是專業的,殺人的時候會緊張。一緊張手就歪了。」
如果手不歪心不亂的話,扎到的就不會是月復部而應該是心髒了吧。
徐美儀瞬間臉色大變︰「方針,你、你千萬別想不開。」
「我不會的,現在的我不是當年的我,而他也不是當年的他了。」
「是啊是啊,都過去五年了,以前的事情你就不要計較了。他再對不起你也付出代價了,別為了他毀了自己一輩子的生活。為這樣的人不值得。」
是啊,確實不值得。
方針抬頭望著廣場上矗立的高樓大廈,眼前出現了嚴肅輪廓分明的臉。
與深藍廣場幾步之隔的集團大樓頂樓內,嚴肅正和一幫董事局成員在開會。有兩名資歷很深的伯伯級人物正在拍桌子吵架,其他人都在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著,只有坐在上首的嚴肅一言不發,默默地听他們吵。
有時候吵架是個好東西,人在情緒上頭的時候會說出一些冷靜時說不出來的真心話。他不想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話,也懶得听人拍他馬屁,像現在這樣吵得面紅耳赤針鋒相對,倒能讓他捕獲更多信息,甚至是這些人最私密的事情。
爭吵已經持續了近半個小時,自始至終都因為兩人就是否要擴張深藍的版圖無法達成一致而相持不下。眼看氣氛一點緩解的跡象都沒有,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嚴肅揉著眉心正琢磨著要不要喊停,秘書袁沐敲門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份文件,眼神里有著一種暗示。
他有話要說,並且想要幫他結束這場紛爭。
嚴肅用眼神示意他來得正是時候,于是適時出聲打斷了那兩人的爭吵,並且對每一位都出言安撫了幾句,卻始終不肯表態是否要將深藍在原有的位置上再擴張一倍佔地這一提議。
听起來兩個人說得都有道理,但嚴肅知道,他們都只是為了各自的利益。支持擴張的那個想趁機大撈一筆,反對的那個則害怕自己董事局默認的二把手位置不保。說來說去,沒一個真正為深藍著想。
安撫完這兩人後嚴肅宣布散會,眼看著人都走光了,他依舊坐在椅子里不起身,手里拿一份文件隨意地翻著,眼皮一抬問袁沐︰「什麼事?歐洲那邊有回音了?」
「方針今天出獄,早上十二點左右離開監獄。」
「方針?誰是方針?」
「五年前深藍開幕那天,捅傷你的那個女人,那個假冒記者的女人。」
嚴肅眼前一亮,顯然被喚醒了那段回憶。
袁沐好心提醒他︰「要不要幫您配備兩名保鏢。」
「不用。」
他不可能讓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
袁沐就不說話了,安靜地站在旁邊等著。嚴肅認真翻看完手里的文件,最後合上往桌上一扔,站起身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整個人看上去格外挺拔修長。
他走過袁沐身邊時輕描淡寫說了句︰「整個深藍安保系統提升一個等級。」
袁沐嘴角微扯,笑得非常含蓄。結果這笑容還未從臉上散去,已經走到門口的嚴肅又後退幾步轉身望著他︰「順便說一句,她被捕前真的是個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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