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來的那一天,方針早上六點就起床了。
安太太這一天也沒再到處亂跑,一直在家里幫她看著壯壯。而她要做的就是采買各種高級食材,做一桌像樣的飯菜來招待「貴客」。
安太太並不知道方針和嚴肅認識,一整天都在跟她安利嚴肅這個人。從嚴家的發家史說起,談到嚴肅的爺爺輩和父輩。嚴家從一開始就是在百貨業起家的,改革開放之後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在那個萬元戶還相當打眼的年代,嚴家的家產已經以百萬計了。
後來這產業傳到嚴肅的父親手里後,嚴家的家產更是以滾雪球的速度累積著。嚴肅是家中獨子,目前還沒掌控整個嚴氏企業,但光是他個人**運作的深藍廣場系列項目就已讓他超越了許多商界前輩,在富豪排行榜上佔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安太太一說起嚴肅就滿臉自豪樣︰「當年我們一幫留學生總在一起玩,安德森這人熱愛中國文化,也老跟我們湊在一起。嚴肅這個人沒什麼少爺架子,隨和得很。不過他一會兒來了你要注意分寸,不要因為人家好說話就巴巴地湊上去。小方你是挺年輕也挺漂亮,但像他們這樣的男人是不會注意一個保姆的。別說嚴肅不會注意,就是我們家安德森也不可能看上你這樣的人。」
這話說得太難听,放別人身上大概早翻臉了,方針卻像沒听見似的,沖她笑笑繼續忙手里的活。
晚餐以中式菜品為主。最主要的幾道菜全從外面五星級酒店訂,方針做的都是一些擺設類的家常菜。她估計以安太太的說法,嚴肅到時候根本都不會踫她的菜。畢竟他這樣的「大人物」,念著留學時候的情分來家里坐一坐,但也別指望人家降低規格才是。
安太太顯然把今天的晚餐當作是重中之重,從頭到尾都仔細察看方針的每一道工序,話雖說得尖刻但總算也幫了她點小忙。安太太的婚姻已然出現危機,她把這次的家庭聚會看成了扳回一局的好機會。
嚴肅不僅是安德森的好友,如今更是他的上司,只要她今天把嚴肅「侍候」好,安德森就不會再給她臉色看。
只是這個方針……
安太太看著方針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這女人看起來安份守己不像會勾引人的那種,可越是這樣她越是不安。如果方針一來就大張旗鼓「勾引」安德森,她隨時都有借口炒了她。可現在她這麼老實,每天除了干家務就是圍著壯壯轉,跟安德森一天也說不上兩句話。
安太太找不到發作的借口,就拿方針沒辦法。可她總在眼皮子底下晃,又像根針一樣,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
安太太心想,她總要找到機會把方針趕走的。
只是今天不太合適,所以她只能耐著性子先把家顧好才是。安德森白天要上班,據他說下了班會和嚴肅一起來。安太太私底下問過丈夫,嚴肅為什麼要來家里。安德森說是因為前幾天壯壯在深藍廣場夾傷手臂的事情,嚴肅作為廣場的所有者,又跟他們家有交情,所以上門來吃頓便飯,順便看看壯壯的傷勢。
想到這里安太太坐在客廳里模著壯壯的頭,小聲叮囑他︰「壯壯,一會兒嚴叔叔來了你要好好表現,要听話知道嗎?」
「媽媽,我不認識嚴叔叔。」
「怎麼不認識,前幾天你夾傷手臂的時候,不就是他陪著你的?」
壯壯一听是就是這位嚴叔叔,興奮地立馬在客廳里跑來跑去。結果一時鬧過頭撞了方針一下,害得她摔了一個盛醬料的碗。只能在安太太的尖叫聲中拿抹布趴在那兒把地擦干淨。
晚上六點左右,酒店訂的各種菜品都送來了。方針接過來後一部分拿到桌上擺盤,另有一鍋五色老鴨煲則是被拿進了廚房放在小火上繼續煨。听安太太說這鴨子挺難做,鴨子里面套雞,雞里面又套鴿子,鴿子里面還得套鵪鶉,一層又一層的,滋味全都得靠細火慢炖給煨出來。
老鴨煲在廚房煨了有一個小時,大概七點剛過安德森就領著嚴肅到家了。這是嚴肅頭一回上安家來,一進門安太太就領著壯壯過來招呼他,方針則還在廚房里忙著煨那鍋老鴨湯。
嚴肅進屋後先跟壯壯聊了幾句,詢問了他的傷勢。壯壯為表現自己的勇敢,擼起袖子給他看手臂︰「已經不疼啦,嚴叔叔,你說得真對,手一抽出來就不疼了。」
「那是因為你很勇敢。」嚴肅模模壯壯的頭,又再次代表深藍廣場向安德森夫妻表示歉意。
安德森笑得一臉歡︰「你跟我客氣什麼啊。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嘛,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在場其他人除了壯壯外都露出一臉寬容的表情。作為一個外國人,安德森雖然和人交流沒問題,但說錯俗語的概率還是非常高的。
安太太一臉尷尬把嚴肅請到客廳坐,正好方針也端著菜出來了,安太太就招呼她給嚴肅倒茶。
方針和嚴肅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流了片刻,又同時轉開頭去看別的地方。嚴肅假裝和壯壯說話,方針去了廚房倒茶。安德森則回房去換衣服,安太太陪在一邊照顧兒子。
結果方針倒完茶出來時,就見壯壯打翻了牛女乃搞得滿身都是,地板上也沾了不少,安太太手忙腳亂給壯壯擦牛女乃,眼看方針來了就跟見了救星似的,自己帶壯壯進屋去換衣服,地下那灘牛女乃則留給方針收拾去了。
方針把茶往嚴肅面前一放,回廚房拿了抹布蹲下來擦地。嚴肅就坐在離她兩米遠的沙發上,看著她從頭到尾把地擦干淨。
嚴肅本以為自己見到方針一定會閃得遠遠的,連話都不會同她說一句。可看到方針跪那里擦地的時候,他心里竟升起一股復雜的情緒。他明白這女人是因為傷了他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境地。否則以她的學歷長相,不可能來給人當保姆。
方針知道嚴肅在看自己,但她不在乎,她眼楮里全是面前地板上白色的牛女乃漬。她趴在那里認真地擦著,因為牛女乃漬太多,她不得不幾次起身去廚房搓抹布。
最後一次回來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沖嚴肅道︰「能不能麻煩你起來一下?」
嚴肅低頭一看,自己腳邊有幾滴白色的污漬。如果換作其他人,估計只會讓他挪一下**。但方針不會,她不可能靠自己那麼近。更何況他也不會讓她靠自己那麼近。盡管抹布殺不了人。
嚴肅不置可否,只是立馬起身站到了兩米開外的地方。方針也不多話,蹲下來仔細擦拭地面,確保地上沒有一處牛女乃漬。
嚴肅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沉默不語地看著方針擦完了最後一滴牛女乃站起身來,終于忍不住問︰「你後悔嗎?」
方針累得腰酸腿疼,听到這話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沖嚴肅扯扯嘴角︰「不後悔。」
「真的不後悔?」
「你覺得我有必要後悔嗎?」
嚴肅微微皺眉︰「現在這樣的生活是你喜歡的,你很享受嗎?」
當然談不上享受,但也沒什麼不喜歡的。方針直直地望著嚴肅的眼楮︰「我在牢里過的日子比這里辛苦很多,這些不算什麼。」
「你為什麼會坐牢,不就是因為想殺我。所以我想問你,你後悔因為殺我而坐牢嗎?」
「不後悔。」
「就這麼恨我?」
「難道你還認為我不應該恨你?」
嚴肅自打五年前在法庭上見過方針後,就再也沒見過她。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再遇見方針,他是不是應該問個清楚,這個女人這麼恨自己究竟為什麼?他自認從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
「我不認為你有什麼可恨我的。事實上五年前你殺我這件事情就很荒唐。你毀了自己的一生,不覺得遺憾嗎?」
「在你看來我做的一切當然是荒唐的。你收購巨華逼死羅世,在你心里都不過是小事一樁。但對我來說卻是天大的事情。我的一生不是自己毀的,是你毀的。當然了,你這樣的人肯定不止做過一回這樣的事情。多少人因為你而家破人亡,你卻不會明白也意識不到這一點。所以現在我真的有點後悔殺你,因為那一刀扎得再深也不能讓你明白別人的痛苦。」
「生意場上並購企業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是合法手段我無話可說,但如果是非法手段……」
「我這人從不干這種下作的事情。」
方針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眼里盡是蔑視的神情。她咬牙從嘴里慢慢吐出一句話︰「我不信。」
說完她轉身就要回廚房,結果就看見安太太領著換好衣服的壯壯站在樓梯口。
她臉色青白不定,難看到了極點,微微顫抖的嘴唇掩飾不住她此刻內心憤怒的情緒。方針知道,她一定听到了剛才她和嚴肅的談話。自己坐過牢的事情,就這麼一下子全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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