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針簡直有點怕見嚴肅。
看到他的第一眼,方針心里想的是︰怎麼好死不死又踫見他了。然後第二眼的時候她才想起一個問題來︰矮冬瓜是嚴肅的兒子?
她的視線在這一大一小身上來回掃了兩遍,沒看出來他們有哪里長得比較像。嚴肅是那種傳統型的帥哥,高鼻梁深眼眶薄嘴唇,五官精致氣質深沉,舉手投足都很有定力。再看矮冬瓜那張臉,一團和氣只有肉,小眼楮塌鼻子,嘴巴小小的像個小姑娘。怎麼看這兩人都不像父子。
但矮冬瓜一見到嚴肅明顯臉色不悅,原本恐懼的神情被憤怒所取代。他冷冷掃了嚴肅一眼,轉身就想穿過花圃跑出去。嚴肅也不追他,只雙手插袋沉聲道︰「你走吧,晚上鬼去找你的時候,記得不要尿床。」
矮冬瓜本來跑得飛快,听到這話後腳步一滯,動作明顯慢了下來。他又往前跑了幾步,但心里終究還是害怕吧,最後就站在原地不動,慢慢將身體轉了回來。
兩父子隔著一排排的花架子,當著方針的面開始對話。嚴肅面色沉肅先行開口︰「我听說你最近很不像話。」
「不用你管。」
「你砸了我家的花圃,還說不用我管?」
「這是女乃女乃的,不是你的。」
「這是女乃女乃的也就是我的。另外,那是我的女乃女乃,不是你的。你應該叫她曾祖母。」
方針自認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監獄里形形□□什麼樣的人都有,比嚴肅冷漠可怕的人多得不計其數。可像今天這樣的畫面她真是頭一回見到。嚴肅對待孩子的時候完全沒有為人父的樣子,就像在跟一個成年人講話。而矮冬瓜也毫不介意他這樣的態度,甚至故意裝得老成,少了剛才的天真與膽怯。
他被嚴肅一通搶白之後想不好怎麼回話,就站在那里咬著唇不說話。嚴肅也和他對視了幾眼,終于還是主動上前去,伸手模了模矮冬瓜的頭︰「王子,你已經長大了,應該有點男人的擔當了。」
方針心想原來矮冬瓜叫王子。果然有錢人家給孩子取名字都這麼霸氣,想想安德森家的壯壯,再看看眼前的王子。這麼小的孩子都叫王子,那嚴肅的小名叫什麼,是不是該叫「皇上」了?
方針覺得不應該再繼續觀看下去了,人家兩父子搞不好要談心事,她還是識相點走人為好。于是她不言不語,輕輕邁著步子,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開門,就听嚴肅叫住了她︰「方針,你等一下。」
「什麼事?」
「這兩天王子是不是把花圃搞得一團亂?」
方針想了想,老實地點點頭。
「行,那今天晚上就讓他跟著你打掃花圃。王子你听著,你就跟著方針阿姨做事,如果她覺得你做得不錯你就可以回去睡覺,如果她覺得不行你就一直在這里做,直到她滿意為止。」
方針很想開口打斷嚴肅的自做主張,但嚴肅卻像上次壯壯夾著手臂時那樣,給了她一記凌厲的「警告」。方針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看王子垂頭喪氣的蔫樣兒,心里倒覺得挺痛快。
她給這小子打掃過好幾回戰場了,確實也該輪到他自己出點力了。這家里除了嚴肅之外每一個人都是無條件地寵著他慣著他,甚至連一向賞罰分明的老太太都假裝看不見孩子的淘氣。這樣下去這個孩子遲早是要被毀掉的。
嚴肅這麼做對孩子來說有點殘忍,卻是為了他好。
可一想到要讓她帶王子這麼個小蘿卜頭工作,方針覺得與其說是在考驗孩子,還不如說是在考驗她。
王子對嚴肅下的這個命令既沒有听從也沒有拒絕,只是從行動上直接表現出來。他走到方針面前,朝她伸出手來︰「姐姐,給我掃帚,我幫你掃地。」
嚴肅眉頭一皺,這小子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是他兒子,卻管方針叫姐姐,明擺著就是讓他們兩個差一輩。看著王子費勁地拿著掃帚掃地的樣子,嚴肅真心覺得自己不了解這個孩子。
他們兩父子的關系一直都很差,嚴肅是個男人,無法像女人一樣給孩子天使般的關愛。而王子也比一般的孩子老成得多。他的心思太深,連嚴肅都看不明白這孩子在想什麼。有時候他只能用這種對待成年人的方式來來命令他馴服他。盡管孩子確實會迫于他的yin威而暫時投降,但他們兩父子的感情卻越來越淡,幾乎已經快沒有了。
他甚至覺得連方針都比他更能走進王子的內心。看著他們兩個人湊在一起打掃衛生的樣子,嚴肅忍不住微微扯了扯嘴角,最後一言不發離開了花圃,頂著月色慢慢走回房間。
方針見嚴肅走了終于松了口氣。王子卻像沒看見似的,依舊在那里認真地掃地。他看起來不像頭一回做這種事情的樣子,雖然動作有些笨拙,但很明顯是個熟練工。方針不免有些好奇︰「你以前就經常掃地,你爸讓你掃的?」
「是,我經常掃地。但那個人不是我爸。」
不是嗎?方針仔細想了想,好像從剛才起就沒听王子管嚴肅叫過爸爸。如果他們真的是父子,嚴肅又怎麼會把孩子扔在祖母這里而不親自照顧呢?
「那他是你什麼人?」
「不是什麼人。」
「王子,你是不是對你爸……那個人有意見?」
王子抬起頭來,望著方針的眼神竟有些無奈︰「女人都這麼八卦嗎?是,他是我爸爸,不過我不認為他是我爸爸,你懂嗎?」
這麼繞口的話方針品了幾下才明白過來︰「是怪他不常來看你嗎?」
「他不來才好,我才不要他來。」
這話終于露出了幾分孩子氣。看起來王子心里對嚴肅是很不滿的。也是,這麼小一孩子常年不在父親身邊,只能靠曾祖母養著,孩子心里當然會有意見。
方針從前就覺得嚴肅是個心很硬的人,坐到他那個位置的男人心都是堅硬如鐵的。但她沒料到嚴肅對待自己的孩子時居然也這麼心硬。
她突然有些同情王子,伸手拿過他手里的掃帚︰「行了,你不用干了,你回屋去吧。」
「他說要干到你滿意為止。」
「我挺滿意的,你干得很好。現在天黑了,你再不趕緊回房去回頭鬼真的要去找你了。」
這招真是百試百靈,王子一听就變了臉色,剛才的老成持重全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惶恐不安。
「我,我不想一個人回去,你陪我回去。」
方針看了看挺整潔的花圃,沉默片刻後點頭同意了。王子心里還有點發怵,但不願意在方針面前顯露出來,故意裝著挺大膽的樣子在前頭領路。只是每走幾步都會回頭看看,生怕方針突然不見了。
兩個人走了十幾分鐘才走回屋子里,方針送王子上二樓他的房間,負責照顧孩子的阿姨就過來接替她的工作,帶孩子洗澡換衣服去了。
方針替他們把房門關上,轉身正準備走的時候,幾乎和站在那里的嚴肅撞了個正著。
這人走路沒聲音的嗎?他什麼時候來的,她居然一點都沒听到。
她急忙後退幾步,伸手去模鼻子。剛才她還算避得快,但鼻子還不小心遭殃了。男人的身體都跟鋼板似的,撞一下能疼好幾天。方針甚至覺得自己的鼻骨都要斷了。
嚴肅看她這樣,突然有股沖動想要伸手替她揉揉鼻子。但他還是忍住了,只不過右手不自覺地貼著褲管握了兩下拳,然後他沖方針道︰「過來替我泡杯咖啡。」
這個要求有些出乎意料,但方針想起自己是這家佣人而嚴肅是少爺,于是听話地點頭,跟著他下樓去廚房泡咖啡。
嚴肅也跟著她進了廚房,親眼看著她從頭做到尾。方針把咖啡從咖啡壺里倒出來的時候,忍不住自嘲道︰「你放心,我不會下毒的。」
「我知道,你不會的。」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嚴肅,整個人和他的名字相當一致。方針本來以他會借故嘲諷自己,沒想到他這麼認真,倒讓她一下子心跳加速起來。
她想起第一天來的那個晚上,在外面的花園一角,嚴肅對她做的那些事情。那一次他略顯憤怒地質問自己,字字句句突然都清晰地在耳邊回響起來。但讓方針介意的並不是這些,她更介意那天晚上嚴肅對她的態度。
那種霸道極具壓迫感的氣勢,那種步步近逼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的氣勢,方針其實挺怕那樣的嚴肅。她不喜歡和男人這麼接近,尤其是和嚴肅這樣的男人。
現在他們兩個並肩站在廚房里,空間不算太大,光線也不夠明亮,又沒有外人在場。這情景怎麼和那天的如此相似。方針只覺得頭昏昏的,眼前的一切都顯得不夠真實。明明喝咖啡的是嚴肅,可為什麼她覺得手心這麼燙,好像兩只手正握著杯滾燙的咖啡一樣。
她覺得自己必須離開這里,想也沒想就轉身往外走。與嚴肅擦肩而過的時候,就听對方說︰「以後對王子,不用太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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