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方針休假抽空去見羅世的母親。
方針本來每周就有一天的休假,但休假時間不固定。基本上這家里的佣人都需要輪流休假,以保證隨時都有足夠的人手處理各種事情。
方針管的花圃一共就兩個人,她和老楊。所以輪休的事情只要她跟老楊商量著辦就可以了。之前那兩個月她一天也沒休息過,一來是覺得不太累閑著也是閑著,二來老太太有定下規矩,不休息的話每天能額外多拿兩百多塊。為了這一個月額外的一千塊,方針從不請假。
但這一回她必須請假一天,羅世的母親是她很看重的一位長輩。于是她跟老楊商量了一下,對方很爽快就答應了。不過老楊也托她出門的時候去本市一家挺有名的園藝圃找它家老板,去拿他跟對方訂的幾盆名貴蘭花花苗。
嚴老太太這里的花圃本身並不培育什麼名品花種,主要是因為王子這孩子破壞力太強,好東西養了也是被他白糟蹋。但老楊師傅本身愛花,在花圃有個小小的私人暖房,里面都是他精心培育的各種花苗。那地方王子從來不去,連方針都沒進去過幾次。
她跟老楊商量好日子後就去跟李姐報備,然後換了衣服拿了提包就出門,想要去打車。那時正是早上八點左右,從嚴家門前的林蔭道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二十分鐘就能見著大馬路了。
方針也不著急,一個人慢慢走著。走出去大概兩三百米後就听見後面有車子開過來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往邊上躲了躲,結果那車居然就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後車窗搖下來後,她看見王子沖她招手︰「方姐姐,你上來,我送你一程。」
方針沒有拒絕,開門上車。一進車里立馬就後悔了。她本來以為是司機開車送王子上幼兒園,結果坐進車一看開車的居然是嚴肅。她昨晚沒踫著嚴肅,也不知道他在這里過夜。更沒想到他居然也有慈父的一面,會開車送兒子去上學。
車里相當安靜,三個人誰也沒說話。嚴肅問過方針要去的地方後就先送王子去幼兒園,等孩子下車走後,他重新發動車子送方針去市中心。
方針本來要去羅世家里的,但老楊讓她去的苗圃離羅家太遠,她就選了個折中的地方。正好羅母也要去市中心買東西,兩人就約在那里的太平洋百貨見面。
在去約定地點的路上,方針坐在車里看著前面嚴肅的後腦勺。曾經漸漸壓下的對這個男人的恨意,因為即將見到羅母又重新有些破土的跡象。方針只能強迫自己不將目光放在嚴肅身上,盡量調開視線看窗外的車水馬龍。
兩人依舊一路無言,等車停在目的地後方針終于強迫自己開口,沖嚴肅道了聲「謝」。對方背對著她沒有回頭,只是一抬手表示不客氣,方針就趕緊下車走了。
她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走進了百貨大樓的大門,卻沒有留意到身後車里嚴肅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再也看不見。
方針和羅母約在一樓的咖啡廳見面,兩人見到對方的一剎那神情都是一凜。方針詫異于五年過去羅母蒼老得相當厲害。而羅母則驚訝這五年的時光似乎沒在方針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她一如五年前那樣,看起來安靜而乖巧,那張天生有些童顏的臉也沒顯成熟,好像在牢里這五年的時光都停滯了一般。
五年前方針才出校門沒多久,雖說憑導師的推薦和羅世的幫忙進了電視台當記者,但實際上在社會上模爬滾打的時間並不長。後來她一時沖動傷了嚴肅就進了監獄,再出來的時候人顯得沉穩了許多,但氣質並未改變太多。
當她在羅母面前坐下來的時候,羅母真心覺得時光仿佛倒流了一般。
她就忍不住感嘆︰「看到你還和從前一樣,我就放心了。」
方針沖她笑笑︰「阿姨,你要保重身體。」
「我沒什麼,挺好的。阿世都走了五年了,我跟你羅叔叔也都習慣了。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再糾結太多也沒意思。我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麼過都行。倒是你方針,以後你有什麼打算,需不需要我幫忙替你找個工作或是住處?」
「不用了阿姨,我已經找到工作了,這幾個月我一直有上班,住的地方也有。我現在的工作跟從前比輕松很多,錢掙得也不算少,您不用替我擔心。」
羅母沒有打听她在哪里工作,但心里多少也清楚。方針這樣有案底的人是不可能找到太體面的工作的。但看她現在的穿著打扮和臉色氣質倒也不像受苦的樣子,她心里也就安心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後她就把帶來的一個紙袋子放到方針面前︰「這是阿世留給你的東西,我沒打開看過,你拿回家慢慢看吧。我給你這些不是想要勾起你的傷心事,是想告訴你哪怕阿世走了,從前他對你的感情還是值得珍惜,也是美好的東西。我希望你看在這份感情的份上也要保重自己,為了阿世為了我們好好生活下去。」
羅母說這番話雖然是為了極力寬方針的心,但她的出現本身就令方針感到傷感。加上她給她的那包東西,上面貼的便利帖上是羅世親手寫的「方針」兩個字,更令她覺得難受不已。
于是吃過午飯告別羅母之後,向來自律又自愛的方針終于忍不住放縱了一回,在商場隨便找了家餐廳,進去就要了一堆酒水,一個人默默地喝了起來。
她常听人說借酒燒愁,在牢里的時候她見過不少從前在外在玩得很瘋的女人。她們總跟她說喝酒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醉了之後簡直比清醒的時候幸福一百萬倍。
方針喝的時候也沒打算喝醉,就想體驗一把酒精的魅力。結果她過于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才不過幾杯啤酒下肚,整個人就覺得熱熱的,臉上像發燒似的,頭也開始發暈,就跟那天腦震蕩的感覺一樣,眼前竟出現了重影。
她心里暗道不妙,想要試著站起來,卻發現身子軟得很,一點力氣都沒有。想起還要幫老楊去拿蘭花,方針心里就著急上火。可越著急酒勁兒發作得就越厲害,那絲絲的酒氣就跟毒藥一般,瞬間在她的血管里蔓延開來,控制著她的四肢和軀干,甚至連意志力都要被吞噬了。
方針到了這會兒才知道,原來酒真的不是個好東西,太誤事兒了。
服務生見她這樣趕緊過來關心︰「小姐,小姐你還好吧?」
方針試著去口袋里掏手機,想要找人來接自己。結果剛拿出來那東西就響了,嚇得她手一哆嗦,手機就掉地上了。她彎下腰想去撿,可眼楮發花老看不準,撿了幾次都落空了。
旁邊的女服務生看不下去了,拿起來替方針接了,然後遞還給了她。
方針大著舌頭說了句「喂」,就听王子在那頭老成持重道︰「你喝酒了。」
「嗯。」
「你是不是喝醉啦?」
方針費勁地點了點頭,都忘了電話那頭的王子根本看不到。她拿著手機想要組織一下話語,但腦子打結一團漿糊什麼也想不出來。那邊王子又「喂」了幾聲,見她不說話就沖旁邊的人道︰「她醉了。」
方針就感覺手機被另一個人拿了起來,然後嚴肅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在哪里?」
方針抬頭去看服務生︰「這,這里是什麼地方?」
服務生忍著心頭的白眼沒翻,好心地拿過手機沖嚴肅道︰「這里是長安路太平洋百貨一樓,我們餐廳叫美好時光。您朋友喝醉了,您能來接她一下嗎?」
「可以,在我來之前,麻煩你先照顧她一下。」
服務生掛了電話後把手機遞還給方針,心里忍不住想這女人的男朋友聲音真好听,光听那聲音都快把人給迷倒了。
看在嚴肅好听的聲音的份上,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她一直挺關照方針。直到嚴肅帶著王子到來,服務生一見對方的長相和氣質心里的不平就更甚了。這男人不光聲音好听長得也特別扎眼,看他一眼心都要醉了。再看看他身邊的王子,服務生就更泄氣了。
搞了半天人家是一家三口啊,連孩子都這麼可愛這麼大了。
嚴肅當然沒注意到服務生和店里其他女人的反應,進來後徑直走到方針身邊。看著醉成一團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的背影,他沖王子努努嘴︰「現在怎麼辦?是你非要給她打電話的。」
「幸虧打電話了,不然方姐姐今天就要在這里過夜了。你是男人,不能大度點?」
嚴肅覺得在大庭廣眾和個矮冬瓜吵架很丟面子,于是不再理會王子,伸手去扶方針。方針正睡得歡,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誰來了,踉蹌著腳步把手搭在嚴肅肩膀上,盯著他的臉仔細瞧。
「你,你是誰?」
「嚴肅。」
「嚴……肅?」
「是,想不起來了?」
方針搖搖頭,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結果這舉動看在嚴肅眼里就成了另一種解釋。于是他耐著性子再次提醒︰「就是五年前差點讓你一刀捅死的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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