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芽姐姐,您去而復返,可是有事要再吩咐?」馬六嫂也瞧見了蘆芽,連忙迎了過去,而且把話兒說得十分中听。
蘆芽眼楮朝院子里一掃,指著方才那幾個見習小廚娘道︰「正好,大家都還在,世子有吩咐,還要一盤蔥潑兔,你們趕緊來幫忙。」
世子有命,誰敢不從,見習小廚娘們趕緊聚攏過來;馬六嫂請蘆芽上前,領著她們,去了廚房隔壁的小灶間。
南葉、香秀、翠雲、綠萍、夏蓮、含雪,六名見習小廚娘一字排開,一個也不少。蘆芽滿意地點了點頭,單指了含雪,叫她出來,笑道︰「含雪,你的心思真是巧,這一道蔥潑兔,明明看起來和尋常蔥潑兔沒有什麼分別,但入口就是非同一般,世子直想到現在,也沒猜出來這菜是怎麼做出來的,所以特意命我再來一趟,看著你做一回。」
看著她做一回?什麼意思?!不會是要讓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生火上灶,把那道蔥潑兔從頭到尾做一遍罷???蘆芽充滿贊意的一番話,听在含雪耳里,卻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嚇得她渾身僵直,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因著蘆芽先前的吩咐,其他見習小廚娘都圍攏了過來,看著含雪,等她分派任務,可是,足足一分鐘過去,含雪還是跟傻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香秀盯著她看了三秒鐘,突然反應過來,差點笑出聲來——含雪一定不知道南葉的那道蔥潑兔,是怎麼做出來的!她果如南葉所說,沒什麼本事!
南葉瞧著含雪又驚又怕的眼神,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她肯定以為,得了免考核的機會,就一切萬事大吉了,哪曉得世子心細,還想知道細節——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現世報?
一分鐘的時間,很短,但站著發一分鐘的呆,可就顯得很長了,蘆芽也覺出了不對勁,疑惑問含雪︰「你這是怎麼了?趕緊動手呀!」
「就是,趕緊動手,我們都等著你吩咐呢。」香秀忍著笑,幫著催。
含雪渾身冷汗直冒,但在她們的催促之下,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上前,拿起了菜刀。
香秀心中暗笑,故意叫道︰「含雪,你兔子都還沒挑,拿刀作什麼?」
含雪一驚,手一抖,一下子就把刀砍在了手指頭上,鮮血直流。馬六嫂生怕蘆芽覺得晦氣,忙命人拿來紗布,幫她包扎。
十指連心,疼痛非常,含雪的神志清明了些,開始找借口︰「蘆芽姐姐,您看我這手傷了,要不改日再做……」
蘆芽眉頭微皺,想了想,倒也沒勉強她,只道︰「那你把做這道蔥潑兔的材料告訴我罷,我也好回去向世子交差。」
材,材料?她哪里曉得那道蔥潑兔,到底用了些什麼材料!含雪的身上,又開始冒冷汗。
蘆芽見她不作聲,疑惑道︰「不過讓你口述,又不費力氣,你怎麼也不肯?難不成是仗著做出了道好菜,就賣起關子來?」
馬六嫂見蘆芽生氣,忙小聲催含雪︰「祖宗,你倒是說呀,蘆芽可是世子跟前的紅人,她一生氣,整個西廚房都得跟著倒霉!」
含雪的目光,投向不知名的遠處,怔怔地呆了一會兒,突然崩潰蹲地,嚎啕大哭,鼻涕和眼淚糊了一臉。
看著她這樣兒,眾人都驚呆了。
馬六嫂看看她,又看看蘆芽,急得跟什麼似的。
蘆芽回過神來,看到含雪鼻子下頭掛著的鼻涕,嫌惡地朝後退了兩步,不高興地道︰「我不過是奉世子之命,讓你重做一遍蔥潑兔,你卻擺出這副樣子給我看,什麼意思?讓不知情的人瞧見,還以為是我欺負你呢。」
蘆芽一生氣,馬六嫂更急,忙命人將含雪強行扶了起來。含雪以為還得上灶,腦中轟地一下,一片空白,不管不顧地大喊︰「那蔥潑兔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說著,拿手朝南葉一指︰「是她做的!是她做的!」
南葉抬頭,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來。
蘆芽轉頭,疑惑問她︰「真是你做的?」
南葉恭敬回答︰「我也不曉得姐姐所說的,究竟是不是我做的那道。」——正如翠雲所說,那菜上又沒有做記號,即便她能肯定,也得裝作不確定;反正蘆芽若想證實,自然會叫她上前,重新做一遍。
果然,蘆芽毫不遲疑地對她道︰「那你過來,照著你的法子,把蔥潑兔做一遍。」
「是。」南葉點頭應了,邁步上前,卷袖子,掛攀膊,淨手,切菜,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動作猶如行雲流水。
蘆芽看得連連點頭,對馬六嫂道︰「這廚娘不論廚藝如何,基本功倒是好的。」
馬六嫂趁機拍馬屁︰「姐姐為世子效力,卻還知道廚房里的基本功,真是了不得,虧得您沒進廚房,不然我們都得失業了。」
奉承話誰都愛听,蘆芽一笑,沒有作聲。
南葉很快把兔子腿剁成塊,過水去了血絲,就當眾人以為她要開始準備高湯時,她卻停下了手,對蘆芽道︰「姐姐,我這里還差一樣材料。」
蘆芽問道︰「什麼材料。」
南葉答道︰「紹興加飯酒。」
「加飯酒?」蘆芽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很是將南葉上下打量了一番。
不就是紹興加飯酒麼,即便金貴,但在這揮金如土的夔國府里,又算得了什麼,竟值得蘆芽如此驚訝?她可是世子跟前的人,理應不把這些放在眼里才是啊。南葉看著蘆芽的反應,暗自奇怪。
還好,蘆芽驚訝歸驚訝,倒是沒為難她,很快便命馬六嫂取來了紹興加飯酒,交到了她手里。
南葉將兔腿肉炖進紹興加飯酒里,一點兒水也沒加,待得濃酒開始咕嘟咕嘟冒泡,便蓋上了鍋蓋,開始燜煮。這道菜要想起鍋,至少還得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這麼長的等待時間,她還以為蘆芽會先回去,等到點再來,誰知她竟讓小丫鬟尋來把椅子,就守在了炖高湯的爐子旁。
蘆芽未走,廚娘們也都不敢動,陪在旁邊站著,全把目光投在南葉身上。此時,她們已經不太關心含雪了,一心只猜測,南葉做出來的蔥潑兔,究竟是不是和世子最青睞的那道一模一樣。
在聚光燈似的目光下做飯,還真是頭一遭,沒想到廚師這個行業,還能考驗人的心理素質和臨場發揮能力,南葉微微笑著,將濃香四溢的兔肉自鍋子里盛出來,淋上了爆香過的熱油。
肉香加上蔥油香,可謂是香氣更上一層樓,蘆芽不由自主地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尋常的蔥潑兔,由于用熱油封住了熱氣,所以香氣聞起來,總覺得有不足;而這一道蔥潑兔,熱油卻不但無損于它的香氣,反而更助長了那一股特殊的味道,僅僅是聞著,就讓人欲罷不能了——我昨兒就在奇怪,究竟是什麼,能讓它這般地香,這會兒總算是弄明白了,原來是紹興加飯酒的功效。」說著又笑嗔︰「明明用了那麼多酒,真正做好後,卻毫無酒味,只有濃香,怨不得我和世子猜了那麼久,都沒猜出來。」
這話分明就是已經肯定,最得世子青睞的那道蔥潑兔,是南葉做的了!她甚至都還沒嘗!眾人皆驚。
馬六嫂親自拿來碗筷,請蘆芽試吃,蘆芽卻搖頭,命人將先前那道蔥潑兔端進來,和新做的這盤擺在一起,然後讓所有人都上前,各嘗一口。
眾人嘗了,個個點頭,都道味道不差分毫。
蘆芽側頭,朝一旁的含雪望去,目光飽含深意,含雪的臉,刷地一下就變了,簡直比廚房剛刷過的牆還要白。
蘆芽又去看南葉,只見她微微垂著頭,臉上一派平靜,無悲無喜,瞧不出一點兒得意的神色來。蘆芽見她如此,所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轉頭沉聲對馬六嫂道︰「叫上其他廚房管事,跟我來。」說著,又命自己帶來的小丫鬟,將兩盤蔥潑兔都給捎上了。
蘆芽分明是生氣了,該不會禍及整個西廚房罷!馬六嫂心頭一沉,忙躬身應是,跟了出去。
蘆芽和馬六嫂一走,綠萍就拉著夏蓮,湊到了南葉跟前,連聲道賀。綠萍更是把南葉的做菜水平,夸到了天下少有,舉世無雙。
真可真是牆頭草,兩邊倒,香秀嫌惡不已,幾句話把她們罵走,拉起南葉的手笑道︰「老天真是有眼,讓你沉冤得雪了。」
綠萍不知何時,又湊了過來,腆著臉笑道︰「可不是,含雪詭計被戳穿,這下免去考核的人,鐵定是你了。我手藝差,基本功又不扎實,以後你可得多教我兩招。」
夏蓮膽子小,不敢開口,便只站在一旁,附和著點頭。
「你們倆見風使舵,這臉皮,簡直可以和含雪媲美了。」香秀嫌惡著,再次把她們趕走了。
南葉根本就沒搭理綠萍和夏蓮,只朝含雪那邊看——兩名膀大腰圓的婆子進來,任憑她哭天搶地,強行將她架起,朝外去了——看來她能不能免去考核,尚不得而知,但沉冤得雪,讓含雪受到應有的處罰,卻是一定的了,她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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