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疏覺得最近三郎有點怪。楊翁照樣每天上半天課,可是三郎一天到晚都在書房,除了用飯,其他時間幾乎不見人影。當然,晚上還是會和慕扶疏在庭院中走走說一會兒話,可他這樣用功是鬧哪樣?難道真要去考科舉?
這天哺食後,慕扶疏和三郎到了庭院里消食。走了幾圈後慕扶疏清了清嗓子,問三郎︰「你最近這麼用功,是打算去考童生試嗎?」
三郎有些訝異,搖頭道︰「不是。」
「那你怎麼一天到晚在書房呀?」
三郎緊抿嘴唇,似乎在做心理斗爭。最後漲紅了臉道︰「之前阿叔身子不好,我也忙著干活,學的東西不多,現在有時間了,阿叔身體也好了,所以想多學點東西……」
慕扶疏了然。之前楊翁教三郎真心教的不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三郎又是個上進的好孩子,現在有吃有穿有時間,當然願意多學些知識。原來最懶散的是自己,一直在混吃等死。
慕扶疏有些愧疚,行動上也帶了些尷尬︰「那你好好學,我有空也會去上課的。」
三郎在難民里找了個過了童生試的難民做書童,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叫林望夏。以前家里條件不錯,還開了個小鋪子,可惜旱災過後就是小規模暴動,家里鋪子都被洗劫一空,父母帶著他跑了出來,靠著母親的一些首飾撐到了蒙陽城。現在父親在家具店做掌櫃,母親在針線房幫忙,他跟著三郎每天讀書,日子倒也過得。
慕扶疏和三郎在院子里轉了幾圈就一身大汗。這天氣真的是旱災的節奏,不但沒下一滴雨,還熱的像蒸籠,慕扶疏偷偷拿溫度計測過,白天氣溫最高時居然有三十五度,這在古代幾乎是不肯的高溫,是要熱死人的節奏啊!還好林家村邊那條河里還有水,水車也好使,水稻總算是撐了下來,再過月余就能收割了。只可惜今年年景畢竟太差,沒有雨水只靠河里那點水,注定了水稻不能豐收。
阿豬帶著自己的小跟班孟陶在院子里淘氣。兩人商量著要爬樹掏鳥窩,嘀嘀咕咕的以為很小聲,其實全被慕扶疏和三郎听了去。
三郎輕嘆口氣,有些羨慕的看向阿豬那里,似是自言自語道︰「像阿豬那麼大的時候我也掏鳥窩,有時候會掏到鳥蛋,回去煮了和阿叔分著吃,阿叔總是和我說吃了,其實我識數,他根本沒吃……」
聲音越來越低,慕扶疏鼻子有些酸。三郎和楊翁不是父子卻感情深厚,可是自己呢?自己六歲的時候上幼兒園,保姆全天接送,難得看見父母和姐姐的身影,因為他們經常回去外地旅游度假,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空蕩蕩的別墅中。慕扶疏不記得自己幾歲是曾經有過一個念頭︰有父母等于沒有,還不如索性沒有呢!後來,果然是沒有了。那時候慕扶疏並沒有很傷心,但是心底終究缺了一塊,空落落的,三十歲了還是那樣空。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塊空落落的地方似乎被填補上了?慕扶疏撫著胸口,雙目迷離。來到這個世界快一年,自己變了很多。對于以前的事很少回想,如果有機會回去,她居然很不願意。這個世界空氣清新干淨,沒有險惡人心陰險傾軋,這個身子有父母弟弟,還有三郎……她握拳︰絕對絕對不回去!姐有空間,只要姐願意,佔山為王也過得!
慕扶疏傷心完畢滿血復活,回首見三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由得為他心疼。這孩子多可憐啊!五六歲開始,不但要養活自己還要養活楊翁,真是難為他。還好現在有自己,只要有自己一碗吃的就餓不到他。要不是有了阿豬這個弟弟,她還想認他做哥哥呢……慕扶疏皺眉,不知道為什麼對認他做哥哥很排斥?嗯,大概是因為自己心理年齡比他大那麼多,不好意思吧!
慕扶疏踮起腳拍拍三郎的肩,脆聲道︰「我昨天學會了新的竹子繡法,明天給你繡一個新的荷包。」
三郎猛點頭。最近大娘給自己繡了好幾個荷包,都是風姿各異的翠竹,而且荷包里總是有各色各樣的小玩意,透明的小珠子(玻璃彈子)、翠竹玉掛件(後世有名的節節高)、精致的金銀小動物(生肖金銀牌)……
阿豬見了鬧脾氣也想要,大娘給他繡了一個小豬。大娘還和自己說三郎,你俊秀飄逸,挺拔如竹,以後只給你繡翠竹……三郎不去問大娘給自己的小東西是哪來的,只把那通體翠綠的翠竹玉掛件貼身掛了,小珠串子和金銀牌都藏好,荷包里只放著一個小金龍,因為他屬龍,大娘是屬雞的,他听老人說過,這是龍鳳呈祥呢……
想到這里三郎笑眯了眼,拉著慕扶疏往阿豬那里走︰「阿豬,那個鳥窩掏下來沒有?要不要三郎哥哥給你幫忙呀……」
鳥窩當然掏下來了,可惜里面是空的。為了讓阿豬不那麼沮喪,慕扶疏給他講了個「鳩佔鵲巢」的故事,結果故事一完,阿豬斜了三郎腰間的荷包一眼,大聲說了句「鳩佔鵲巢」,轉身傲嬌的走了。
慕扶疏和三郎面面相覷,都噗嗤笑出了聲。三郎輕聲道︰「阿豬很是聰慧,于讀書一道還是有些潛力的。阿叔說了,他會盡心教導阿豬,定不會叫他荒廢了。」
慕扶疏嘆了口氣︰「讀書明理,我只求他將來能堂堂正正做人,這個世道不好,做官還是別想了。」
三郎停下腳步,詫異的看著慕扶疏︰「雖然說我讀書不為做官,那是我有苦衷。阿豬不一樣,若將來他願意考功名你也不願意他去麼?」
慕扶疏想了想︰「我尊重他的意願,只是並不支持。你要知道,在亂世做官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連命都沒了。」
「難道你不希望他做個好官,換吏治清明救一方百姓?」
「救一方百姓又如何?」慕扶疏冷哼︰「天下百姓何其多,何時救得完?他就是考中狀元也要從七品做起,像文縣令那樣的也不過能保得蒙陽一城暫時安穩。連施個粥都不由己,還得偷偷模模,可見這吏治何其亂官員何其可笑!」
三郎愣住,不明白為什麼慕扶疏這樣激動。
其實慕扶疏的激動是因為她畢竟是在現代社會長大,從沒見過難民餓的半死的慘狀。明知道縣衙有糧上官卻不願開倉,最後還要縣令偷偷模模冒著生命危險施一點兒薄粥,吃不飽餓不死,真叫人看不上!這和草菅人命有什麼區別?雖然這個時代的人可以買賣為奴為婢,但眼睜睜看著人餓死在面前實在震撼,怨不得慕扶疏怨氣這麼大。
三郎低下頭仔細思索慕扶疏的話,覺得不對,又說不出哪里不對。他一直覺得大娘是與眾不同的,九歲的小女孩,懂的那樣多,楊翁就一直把她當大人看待。自己何嘗不是對她心存敬仰?最近努力讀書也是為了自己能懂的更多,能趕得上大娘、配得上大娘。
慕扶疏看著星空點點。這個時代就是好,空氣清新天高地闊。白天能看見天高雲淡,晚上能看見月明星亮。吃的東西沒有污染,周圍少了極品也都是淳厚之人。日子一天天這樣過,反而覺得很有盼頭。
「三郎。」慕扶疏突然很感性地道︰「我們一直這樣下去好不好?我們一家子,一直在一起。」
「好!」三郎的聲音有些顫抖。大娘把自己當做他的家人,說明她對自己是有情義的。大娘還小,有時候也會覺得對一個小女孩有那樣獨佔的感情有些羞恥,可是阿叔說過,認定了就要守護好,早點下手才不會後悔一時。
慕扶疏拉著三郎半躺在院子中的木椅上,兩個人一起看著星空。慕扶疏長嘆一聲。原來不論時間往前還是向後,月亮和星星都是一樣的,那些星座一點也沒變化。
「你看,那是牛郎織女星,」慕扶疏興致上來,指著夜空中的星座。初夏的夜晚,牛郎織女星不是很清楚,但還是看得清的。她喃喃道︰「在織女星的東方,白蒙蒙地像雲一樣的一片,斷斷續續從北到南橫過天空,這就是銀河,也叫天河。天河的東南面有排成一條直線的三顆星。中間一顆很亮,兩旁的光芒較弱,看去與中間的一顆距離恰好相等。用直線把這三顆星連結起來,正像一條兩臂相等的長竿。這三顆星叫天平星也叫挑擔星。這中間一顆最大最亮的就是牛郎星,也叫做牽牛星。」
三郎仔細听著,沒有問大娘為什麼會知曉。認真的辨識著大娘說的星座。慕扶疏接著給他將牛郎織女的故事。
這個時代牛郎織女的故事叫做牽牛織女,最早出自于《詩經•小雅•大東》︰維天有漢,監亦有光。岐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彼牽牛,不以報箱。
慕扶疏講故事的時候娓娓道來,將牛郎織女的恩愛纏綿和王母的狠心絕情體現的淋灕盡致。三郎听得一時羨慕一時憤恨,最後還問︰「那他們的孩子呢?」
「孩子跟著牛郎啊。」慕扶疏輕舒口氣︰「牛郎總會對他們好的,自己的孩子嘛!」
三郎似乎有些疑惑︰「做父親的都會對自己的孩子好嗎?」
慕扶疏沉默了半晌,語氣低沉道︰「不一定。人心都是偏的,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子的。」就像我原先的父母。慕扶疏在心里補上一句。
兩人都勾起了心底的傷,一起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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