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病床上，剃光了頭發，套繞著紗布，穿著條紋病服的巧珠姆正在閉著雙眼昏睡著，她的主治醫生正在替她檢查她身體。
醫生走後，包曉燕和另一個長發女人正給她按摩大腿，促進血液循環。
包瀟灑暗自打量著那女人，長得很漂亮卻不知道是誰。
陳南濤、包瀟灑倆人進來跟包曉燕打了聲招呼，詢問巧珠姆的情況，包曉燕憂郁地告訴倆人道︰「下午剛做了手術，淤血是清醒了，可……可醫生說……醫生說以後神智可能會受到影響……」
「嚴重麼？」
「不知道……」包曉燕咬緊嘴唇沉默了一下才哽咽著道︰「醫生不肯說清楚，只是說有待觀察！說，也許影響不大，也許……也許一輩子會……會變得跟痴痴呆呆！」
「阿……不是吧！」包瀟灑驚呼了一聲，這樣不是……不是跟個廢人似的！跟陳南濤異囗同聲安慰道︰「曉燕你放心吧！巧珠嬸會好起來的！」
「嗯！」包曉燕看向倆人充滿著感激，不停地說著「謝謝」，同時給自己打了一記強心剎道︰「會好起來的！」
一直幫巧珠姆翻身捏腿的女人一直沉默著，默默听著他們在講話，手卻不經意地顫抖著，這時她也出聲弱弱地安慰了一句︰「大姐會平安無事的！」
包曉燕卻冷漠不語，手指卻不時捏拍著母親的大腿。
「你哥他們呢？」陳南濤看了看四周，本來靠窗的空床位住著一個手臂骨折白胖小子，別的熟人卻沒看到詢問道。
「在走廊向西的樓梯囗……」
話還沒說完，她堂哥阿偉跟姐夫阿華已經出現在走廊外，倆人爬上窗外的病床，跪扒在床鋪上伸頭進大窗戶，阿偉「喂」了陌生女人一聲問道︰「你是哪里人？」
「我……湛江那一帶的！」女人低壓著頭回答道。
「哦，怪不得你不怎麼說潮汕話！怎麼會嫁到這里的？」阿偉像警察在查戶口。
「以前我老公和我在廣州認識的，這兩年剛回老家，在汕頭開車！我有問他怎麼會撞到大姐，他說兩人並行也不知怎麼就撞上了，後來他跑上高速時想回頭去找大姐！可是一上了高速都不能回頭！想報警叫車救大姐又怕……」女人帶著哭泣的聲音說著話，想替老公說些許好話，希望他們會發發恩賜放過她老公。
「他是想看能不能跑掉吧？」阿偉眯著眼，神情漠然，說得聲音並不大，卻有如鑽子鑽進女人耳中。
「我知道這回是意外，我老公現在拘留所也是整個人都愣愣呆呆的！」女人一臉愁容，本來兩個幸福家庭就這樣在車禍中出現裂痕！
「意外？你可知這‘意外’讓我們承受了多大的痛？」阿偉激動地叫喊，忘記了這是醫院需要安靜，陰寒著臉道︰「你有工作，這里每個人都有。現在都把工作停下來，整天吃不飽睡不好，擔驚受怕的就因為這個——意外！」
「對不起！」女人落淚地道歉。
就是因為這「意外」，害自己連找個地方休息下都很難！像前天，守了大半夜的他剛窩在窗下這張床上休息，護士就來了，冷言冷語地叫自己下床，說這床位有人定了，沒一陣就來了個貪玩把手摔折了小胖子，自己卻連睡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那女人梨花帶雨哈著腰道歉，楚楚可憐的模樣令病房里的人憐憫起來，包瀟灑、陳南濤也听出了個大概，這女人應該是秩事司機的老婆。
「哥！過來幫忙要吸痰了！」包曉燕有些于心不忍叫著姐夫阿華。阿華迅速翻下床跑進病房，拿來一個四方形的吸痰器，動作利落地插上插座，在丈母娘脖子邊上掀起紗布，拿那管往脖子沖，不一會，管中冒出煙來，包曉燕母親也因此而難受地抖動著……
包瀟灑、陳南濤有些擔心地看著阿華，陳南濤問道︰「華哥，你這是……這是在干嘛？」
「吸痰，醫生說怕炎癥痰太多堵住喉嚨，所以在脖頸開了個囗子，叫我們每隔兩、三個小時就給吸一次痰……」搞好後，阿華也苦中作樂開起玩笑來︰「以後可以在這醫院找份工作了！」
「哼！我看不會那麼好混，你以為醫院的飯是那麼容易吃的？」阿偉面無表情地說道，光照顧一個病人就讓他們都睡不安穩，還想到醫院工作，不發瘋也得郁悶得要死。
阿華放好吸痰器，悻悻然地笑了笑。陳南濤問道︰「老豬哥呢？怎麼沒看到人！」
「他在睡覺……」阿華還沒有說話，阿偉已經搶著告訴倆人。包瀟灑、阿華、陳南濤走出病房坐在走廊窗囗的病床邊，阿偉拿出煙撥給他們，見包瀟灑搖搖頭沒接過手，他抖動煙包道︰「抽根吧！」
包瀟灑搖下頭，阿偉把煙包收了起來，指向西邊的廊道道︰「他現在樓梯口那里睡覺，要過去找他麼？」陳南濤點點頭，阿偉下了床鋪帶領他們過去。
樓梯道口，鐘錦伯正在清掃通道上的垃圾，樓梯台階的拐角水泥地上老豬和幾個不知道是誰的男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幾張報紙上睡覺。
鐘錦伯那高挺巍峨的身軀在這幾天憔悴了很多，長出許多白發，包瀟灑、陳南濤倆人跟他打了聲招呼，他點點頭，把掃好的垃圾倒到垃圾桶里，放好掃帚，他拿出五十塊緊塞給阿偉道︰「五十塊還你！」這五十塊是今天阿偉去買用品先墊的。
「二叔你說哪的話！不用了！」阿偉不高興地把錢推回去。鐘錦伯僵持的手只好收回來，深深地嘆了口氣。
四個人都來到拐角處，找個台階隨便坐下，眯上眼楮卻根本睡不著的老豬也睜開眼坐了起來，阿偉拋了根煙給他問道︰「怎麼不在附近租間房子？反正讓他們出錢！」阿偉所謂的「他們」就是秩事司機他們。
老豬苦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吞了口煙道︰「他媽的，早上五點多就要掃地拖台階，那時都會把人給叫醒！一天根本睡不到幾個小時！」
鐘錦伯在樓梯口也插話道︰「阿妹今天也睡不到兩三個鐘頭！」阿妹說的是他小女兒包曉燕，叫女兒「阿妹、妹仔」是潮汕人的一種習慣。說著抹了抹眼一言不發地往走廊病房去。
看了父親遠去的身影，老豬嘆息道︰「人很累！都不敢去姐夫哪里睡……太麻煩了！」老豬姐夫阿華也在汕頭市上班，在東敦也租了房子，陳南濤曾經還帶包瀟灑過去做客，可東敦距離醫院有些遠，來往也不方便，沒有像在醫院隨叫隨到。
「叫你們在附近租間房，進出才方便！也不用跑那麼遠！」阿偉再次提起租房的事勸說道。
「哪那麼容易！附近的房租貴得很，這錢還不如用到要用的地方……」他母親一天沒康復，這錢就如同流水，像個無底洞，怎麼填也填不滿。
幾個人說著話不時吞雲吐霧，包瀟灑實在受不了幾個人排放出來的二手煙霧，咳嗽了幾聲，悄悄地退出樓梯口……
臨走時隱約听到陳南濤在說話︰「嗯，有兩百塊是胡子叫我拿過來的，運振、烏毛、臭蛋各一百，這五百是……」
「……大姨今天有來。」在外面的包瀟灑剛走到窗口就听到包曉燕跟父親的一些對話。包曉燕感激涕零地道︰「字都不認半個，還從家里跑來，在這里轉了大半天才找到這里！」
「那她怎麼找到這里的？」鐘錦伯也很是驚訝，他大姨子也是個沒讀過書的農家婦女，要到這大城市來找尋個人那得吃多少苦，走多少冤枉路！
「她說她是一間一間病房都去看！本來說找不到就回去了！」包曉燕幫著母親擦臉夾雜著淚光敘說道。
「她現在身上也有病，怎麼還跑來？」鐘錦伯也感動不已，無意中看見站在門口沒進門的包瀟灑招呼道︰「包子，進來坐啊！」
包瀟灑進去後，鐘錦伯把**下的椅子拿給他坐，包瀟灑擺擺手客氣道︰「免哪！鐘錦伯，你自己坐，我站著就行了！」
「你坐吧，我要去出去外面一下……」鐘錦伯把椅子放到包瀟灑面前，人卻走了出去。
包瀟灑把椅子搬到包曉燕身邊找開話題道︰「你大姨今天有來？」「嗯……」包曉燕點下頭，起身到床頭櫃下拿出幾個大甜柑遞給包瀟灑道︰「這是我大姨拿來的！吃個吧！」
「不要！」包瀟灑不好意思搖頭擺手，道︰「你看我都沒買，兩手空空……」
「沒什麼啦！你人有來我已經很感激了！我大姨今天來了，沒有電話一個人找到這里來，你知道嗎！她沒讀過書，可是她拿這袋蜜柑給我時卻用普通話跟我說……跟我說……」包曉燕揉揉發紅的眼楮，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她說，大吉大利！說這‘大桔’已經祈求過‘娘娘’了，一定會保佑我阿姆平平安安的……」包曉燕所說的「娘娘」，是龍田鎮人們所信奉的一位神仙——七聖娘娘，老一輩的人相信只要祈求「七聖娘娘」，娘娘就一定會幫大家伙渡過厄運的。
「她好厲害啊！」包瀟灑真誠地說道。包曉燕也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剛才那女人呢？」包瀟灑手伸進褲袋中，打量下周圍問道。
有點奇怪包瀟灑怎麼問起「那個女人」來，包曉燕漠然地回應道︰「走了……」不管這女人如何贖罪，都換不回她老公所造成的傷害。
「哦……」包瀟灑終于把事先準備好的五百塊拿出來塞給包曉燕，道︰「一點心意給你媽買點吃的！」
「別這樣！你拿回去吧！」包曉燕完全繼續父母的基因，人長得很高，力氣也很大，把包瀟灑遞錢過來的手推了回去。
「你不把我當朋友？」包瀟灑沒想到一個女孩子力氣也這麼大，把錢放在床上假裝生氣的說道。
「不是啦！你們的心意我都知道！燕子她們也說了，叫我需要錢的話一定要告訴她！我就跟她說需要時我不會客氣的！你能來看我阿姆我已經很感激了，我不能再收你的錢……」包曉燕把錢塞回包瀟灑的手心。
「你怎麼那麼固執！跟我還客氣什麼？」包瀟灑握了握手上的錢顯得有些沉重，他把錢收起來嘆息道︰「如果……如果……需要用錢時一定要告訴我，讓我盡些綿薄之力……」
「你放心！我不會客氣的！」包曉燕微笑著說道，這也是包瀟灑來看望巧珠姆第一次見到她的笑容，但他卻清楚也許她的笑容再也難以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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