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答;嘀,答;嘀,答……
血,劃出一條蜿蜒而不知方向的痕跡,直到無所依靠便直直墜落到另一個地方……
屋檐上依舊是兩個身影,一個倒吊,一個靜立,沉默得仿佛兩尊石雕的塑像,豎立在房檐上。
「你終于來了。」
靜立的塑像忽得抬起微垂的腦袋,定定看向周遭空無中的一點。她的眼珠動了動,她的嘴巴動了動,她的聲音卻依舊沒有一絲波瀾。
沒有回答,沒有聲音,甚至一絲呼吸也無。
駱緣雨卻動了,好像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間驚醒了過來一般。他忽的睜開了眼楮,怒目看向站在身邊的那個身影,喑啞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該怎麼稱呼你,駱緣雨?隋俊?……還是花妖?」那個站立的身影笑看向駱緣雨,「……想做什麼?我只是想讓駱緣雨在清醒的情況下听你告訴他,你究竟是誰?或者……是什麼?」
繩子綁縛地很緊,駱緣雨努力掙了掙,沒有掙月兌。
而他眼中的那個倒影似乎早已料到了這個結果,只是緩緩說道,「寄生在駱緣雨的身體里,看著他就這樣死去,或者現出你的真身,取出你種的花骨,同我做一個了結。」
駱緣雨盯著那個身影,忽然說道,「我……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的大約並不只有你一個……」鹿笙對這個答案卻似乎並不驚訝,只是半垂了眸子,輕輕嘆了口氣。
「我想要擁有自己的身體,以人的身份活下去。」駱緣雨用喑啞的聲音說道,聲音緩慢而沉重,也許是被倒吊了太久,也許是血已經流出了太多,「我不要再變回那只能開一季的花朵,任人攀折,賞玩,曾經我沒有選擇,不能離開……我只是想做一個人!哪怕……只有一世……」
「你所想要擁有的一世人生,卻是通過掠取別人的人生來獲得……你覺得這樣公平麼?」鹿笙反問。
駱緣雨咯咯笑了起來,「公平?……呵呵……那你為了引我出來,這樣傷害緣雨就公平了麼?」
「我只是讓你來做這個選擇,是選你自己獲得作為一個人活著的一生,還是選讓駱緣雨活下來……」鹿笙抿了抿嘴,「只是你回來的確讓我有些……恩……詫異。」
「……你覺得我不會來?」
「為什麼不呢?……人尚且會爽約,何況……你還不是人。」
駱緣雨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鹿笙卻絲毫不在意,「你所做的只是讓駱緣雨活在一個虛無的夢中,一個你為自己編織的夢中,而他卻始終懵懂無知。難道你要讓他終此一生都活在夢中麼?」
「我會讓這一切變成現實的!」
「現實?……如果他知道你是一只花妖,是否還能像他在夢中時那般對你?」鹿笙冷冷一哂,「而你呢?落花成精,為生而存……你就真的能夠只滿足于這一世?如果不讓他活在夢中,你便真的能夠陪他一起老去?」
「我會的!我一定會!一定!」
淚水同血水混在一起,滴答聲變得更為急促,一如駱緣雨的語調。
「這些……全部與我無關。」
鹿笙此言泠然一出,駱緣雨的神色忽的一變,他原本已經蒼白的臉變得紅潤起來,原本無神的眼楮也變得有了風采。臉型、五官、神情,他的面容在迅速而微妙地變化著,好像從原本的臉上又生出了一張臉,而這張臉在生出的那一刻,便襲向鹿笙。
那是一張嬌美而熟悉的臉龐,帶著凶惡而猙獰的神情,沖向鹿笙,先是一張臉,繼而脖頸,再之後是身子,手,腿,直到完全褪去駱緣雨的面容和身形,變成一個完整的女子,伸出修長而尖銳的手指,向著鹿笙的臉上抓去。
她的身後,駱緣雨依舊是那副沉睡的模樣,血順著原來的軌跡流下,只是他眼角方才留下的淚痕,和著血,依稀猶在。
女子的身形來得極快,鹿笙第一刻看見了那張嬌美的容顏,下一刻那只尖銳如利刃的手便到了她的眼前。她躲不開,更來不及去躲,能做的只是向後倒去,堪堪避過那劃過她瞳仁的指尖。
一下沒有劃到,另一只手立時跟了上來,追著她倒下的方向而來,再一次直指她的眼楮。
倒下不是後退,也許更快卻不得不面對一個有限的距離。當如刀劍般的手絲毫不停頓地繼續襲來,又還能逃到哪里去?
鹿笙並沒有選擇逃,她在身子向後倒去的同時,用手反撐住瓦片,抬起腿腳,用膝蓋撞向那直直逼來的威脅,讓女子攻擊的手不得不改變方向,身子不得不讓開她向上踢去的腿腳,而鹿笙則借著這個力道,以手為支點,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翻轉過身子,輕巧落地,再一次正面對向女子。
「為何要這般逼我!」血紅映著琥珀,女子咬牙道,「為什麼你們每一個都要逼我!」
「從你將花骨種在李源身上的那一刻起,已經讓我不得不不擇手段,追你到天涯海角。」鹿笙看著近乎瘋狂的女子,「人,從來不是那麼好做的。」
女子眼楮中琥珀色的瞳仁已經完全被血紅覆蓋,那飽含的血紅看得人心驚,仿佛下一刻那雙眼楮中便會溢出兩行血淚。
她用那雙已經沒有瞳仁的眼楮,盯著鹿笙,嘴角彎起一個媚人的弧度,聲音卻是惡毒而陰冷,「呵呵呵呵……那我便不做人了,我做妖!做一個能夠活下去的妖!」
女子的身形隨著這句話而忽的變成了一道虛影,一道掠向鹿笙的虛影。這一次鹿笙沒有任何回答,她只是盯著那雙在虛影中異常明晰的血紅色的眼楮,漠然站在原地。直到一片森然的白色撲進她的視線,朝向她的咽喉處噬去。
血一般的紅色,雪一般的白色,還有什麼比這樣的對比更為鮮明,而當這兩種顏色都來到鹿笙的面前時,帶來的卻是殺戮。
桃花那妖嬈的香氣混著血腥的味道環繞上鹿笙的脖子,直到那個虛影停下,那陣香氣便同那只雪白的手臂一同貫穿了鹿笙的咽喉。
鹿笙卻好像無知無覺一般站在那里,不哭不喊,不動不搖,嘴角掛著一絲促狹的笑意,眼楮正對著迎面而來的那雙血紅色的瞳仁。
女子愣了一愣,看著眼前的那個人,在她的手臂穿過的那一刻開始,一點一點渙散開去……
「也許我應該說得更明白一些……」
鹿笙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就在她方才所站的位置。女子回過頭,鹿笙正完好無缺地站在倒吊著的駱緣雨身邊,嘴角同樣掛著一絲促狹的笑意。她的指尖玩弄著一柄匕首,即使在這樣沒有月光的夜里,那匕首依舊寒光凜冽,而那道寒光此刻正抵在駱緣雨的咽喉處。
「……無論你是人還是妖,都永遠不要把你的弱點交到對手的手里。」
女子張了張嘴,想喊些什麼,卻小心翼翼地全部收了回去。她無力地探著一只手,仿佛想擋住那道卡在駱緣雨咽喉上的寒光,即使知道踫不到,即使知道來不及,她依舊徒勞地向前伸去。
鹿笙看著女子的瞳仁從完全的血紅變成琥珀的顏色,看著那眼楮從飽含的殺氣到絕望的掙扎,看著女子想要呼喊卻只能無聲地張著嘴……
「……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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