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出日落,
待雲卷雲舒,
等花開花謝,
待月圓月缺……
等待,總是漫長而煎熬的。
「李源他究竟怎麼了?為什麼我不能進去看他?」
這一日已是十五次听見倩菀怒氣沖沖的聲音了。
「他身體不好,大夫正在醫治,你這樣貿貿然闖進去……很容易打擾到大夫施針……」孫普無奈地再一次解釋道,「不行不行,這門真不能開……你先回去……明天,明天就能看見李源了……」
屋外響起失落的腳步聲,孫普听著那腳步聲遠去,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十五次都用的一個理由,果然是位高人……」
鹿笙坐在床邊,听到門外那一聲長嘆落地,忍俊不禁。
李德看了看貼在門上的身影,「他不是個會說謊的人。」
「您是不是已經認識他很久了?」鹿笙忽的想起了什麼,突兀問道。
李德笑笑,「比認識你要久得多,你說呢?」
「那他……妖印……」鹿笙說著偷瞥了一眼李德,想看看他的反應,後面的話卻有些接不下去,只能道,「……我看見了……」
李德听聞妖印兩個字,也看向了鹿笙,異常認真地看著她,沉吟一刻方才問道,「你怎麼看到的?」
「……我當初以為花骨在他身上,所以……」鹿笙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消失。
李德則長出了一口氣,回頭又看了一眼靠在門上的那個影子,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
「哦……」鹿笙只輕輕應了一句,便不再說話。
「你不問下去了?」
「不問了。」鹿笙搖搖頭。
「是,我的確知道。」李德笑笑,又問道,「你不好奇?」
「好奇。」鹿笙點點頭。
「好奇為何不問下去?」李德又問。
鹿笙憨憨一笑,「我……在等您自己忍不住來告訴我。」
「小丫頭!」李德遙遙點了點鹿笙,「倒還是那個狐狸笙丫頭。」
「我已經不是小丫頭了……」鹿笙撇撇嘴。
李德听了這一句,笑容卻漸漸隱去,嘆息道,「你的確不是小丫頭了,早就不是了……」
「德叔……」
「笙丫頭,不要恨德叔……」德叔看著鹿笙,眼中是滿滿的落寞同無奈,「德叔這一生都在還債,總想著這一生還完了下一世便不會再有牽扯,又欠了你和妮兒丫頭那麼多……」
「您不欠我什麼。」鹿笙抿了抿嘴,神思陷落到過往中,「至少我不覺得您欠我什麼……替李源試藥,替他承受病痛,替他擋去災劫……不是因為我是您買回來的丫頭,而是因為他把我當作親人、朋友,他跟著我任性妄為,他為我爭到了離開和自由……他值得我去做這些。」
「值得呵……」李德喃喃道,「可你還是走了……」
鹿笙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李源,迅速收回了視線,別過頭。這句話好似一塊巨大無比的石頭壓在她的心頭,讓她透不過一絲氣息。
「你走了……妮兒始終于術法、武功上無緣,身子也是弱不禁風的……李源于是不再遠行……」李德聲音平緩沉靜,好像一個說書老人細數著他曾經看到過的事情,「他,被困在了這里。」
鹿笙沉默著,她在等,等李德說出後面的話,而李德卻止住了話語。
屋子里就這樣沉默了,寂靜得連呼吸聲也無。
「我知道了。」鹿笙輕輕道。
「你知道了……就好。」
*****
屋中,燭火動了一動。
鹿笙闔目坐在床邊,忽的感覺到了一絲風拂過臉頰,緩緩睜開眼楮,「這里的陣法已經解了,你自是可以任意出入,又何必試來試去的?」
房門好像受到了一股極大的力量,砰的一聲大開,一個人直直向著床的方向沖了過來,不是駱緣雨還是誰?
只是他閉著雙眼,整個人僵直地保持著站立的模樣,腳尖貼著地滑向床邊。
鹿笙看著駱緣雨,不躲也不閃,抬起頭靜靜看著駱緣雨滑到自己面前。
他的眼楮依舊閉著,他的身子依舊僵直,他的手卻很靈活,于剎那間抬起一只手,死死扼住鹿笙的咽喉。
一張臉從駱緣雨身後探了出來,絕美的臉。
「你究竟做了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
「花骨是你的命,而你救了他,所以如今花骨也是他的命了。」鹿笙盯著那雙眼楮,「李源死,他死;李源活,他活。」
聲音隨著那張絕美的面容一同沉默了,她的眼中有憤怒,有不甘,有茫然,卻最終都化成了無奈。
「你一早已經料定會這樣了,是麼?」
鹿笙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可是如今你的咽喉扼在我的手里,你的命也在我的手里,這一點你應該沒有料到。」
鹿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難道月亮石真的能夠通曉過去預知未來?」
這一次鹿笙只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月亮石能不能通曉過去,或是預知未來,也不知道你會不會來到這里,更加不知道你會用駱緣雨做擋箭牌來挾持我。」鹿笙頓了頓,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笑得很甜,「但我知道即使你還不是一個人,卻已經有了人的心,有了喜怒哀樂,有了貪嗔痴憂,終于犯了天下痴人都會犯的錯。」
「痴人呵……」花妖喃喃重復了一遍,「以前看著那些來看花的人時,覺得做人真好,可以到處行走,可以說笑,可以穿上自己喜歡的衣衫,可以攀折自己的花朵,可以看每一季花開花謝……」
花妖將臉頰貼在駱緣雨的肩頭上,「人的身子也是暖的,很像春日里的陽光,不會太過灼熱也不會太過冰寒,做人真的很好……」
「大約是不錯罷……」
「可是當我真的離開了樹枝,真的走進了人的世界中,卻覺得做人並不好……」
「大概總有些不好的。」
「但是,也有覺得做人真好的時候,便只有和緣雨在一起的時候,才覺得那些不好都是值得的。」
「哦……原來是這樣。」鹿笙輕輕應了一句,她在心里暗暗鄙視這個答案,卻似乎除了這句話,她也的確是無話可應了。
「可惜……到此為止了……」花妖伸出一只手指向李源的方向,一條紅色的絲線從李源的心頭連到她的指尖,那絲線似乎在流動,從李源那里一點一點移動到花妖的手上,纏繞在她的指尖,直到最後一點也到了她的手上,一朵白色的花便躍然于她的指尖。
花妖看了看駱緣雨,又看了看手中白色的花朵,猛地攥緊拳頭。
她的身形在她攥緊拳頭的那一刻便如花朵凋謝,飄散而去,只余下一陣花香掠過鼻尖。
駱緣雨在同一刻睜開雙眼,驚愕地看著自己的手正掐著鹿笙的脖子,趕忙收回手。
「我……」駱緣雨剛開口,卻立刻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氣,整個人都定在了那里。
「她走了。」鹿笙說道。
駱緣雨卻好似才緩過神來,茫然問道,「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