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明,晨曦籠著薄霧,世間的一切似乎都還未能從黑夜中醒轉過來。泥土散發著清芬,清風曳過,碧色的草兒隨之伸了一個悠長而疏散的懶腰。枝葉微微震顫,綴綴露珠,隨之起舞。
馬蹄聲噠噠而過,翻飛處塵土飛揚,不過才听到馬兒嘶鳴的聲音,抬眼去看時已然只剩下一個遠去的黑影。
鹿笙手持韁繩,一路向城外奔去。身上依舊披著那黑色的斗篷,她催著馬兒一刻不歇,向著城西飛奔而去。
城西,七十里。
分明只是城郊,這里卻幽靜得似在曠野深山中一般。
在這片幽靜的中心是一座荒廢已久的破廟,早已沒有人記得這座廟叫什麼名字,供奉的又是誰。雜草已經將這座建築完全包裹在其中,而當有人提起這里時,言語中滿是敬畏相對的卻只有鬼,沒有神。形容中這里當是于暗夜中鬼影瞳瞳、聲嘶俱厲,令人不敢靠近才是。
誰曾想過這樣一個所在在晨曦中會是怎樣一種景象?誰又會在意這樣一個所在在晨曦中會是怎樣一種景象?
善惡美丑其實于選擇前在人心中早有標準判斷,想要摒棄改變未免太難。當你認定了條路的盡頭只有惡與丑的時候,你便已經選擇走上了另一條路,一條在你心中應當只有善與美的路。即使結果未必如意,你卻也不會回頭到那個岔路口,再走一遍,也許無法,也許不願。只是究竟在心底,誰又願意去懷疑自己呢?
所以,五年間,人們提到這里便只以鬼屋呼之,若是遇到這里有了火光聲音,只怕路過的人還得燒上些紙幣,自此更為遠離。也因此,從沒有人發現,這分明應該殘損破敗的地方,在薄霧陽光中竟能夠如此安然美好。
「她真的會來麼?」
「她一定會來。」
「她如何知道我們在這里?」
「她當然會知道。」
「她怎麼能找到這里?」
「她自然找的到。」
「為什麼?」
「因為……她是鹿笙。」
外面看來雜亂無章、恣肆生長的草叢從廟里面看出來卻是錯落有致,院中零散幾棵原本已然幾乎枯死的榆楊抽出女敕綠的枝條,暗香浮動,怡人怡心。正殿同側殿都打掃的極為干淨,門窗也早已修繕完好,那屋頂上看似繁蕪的雜草,細看去卻是故意鋪植的花草,星點百花,綠草參差,別有一番風味。
正殿側殿雖然蒙了些許灰塵,卻是整齊,家居座椅蒲團香案一應俱全。
「這里倒是齊全,連供奉的香案都不曾撤去,你還燃了香火?」
「是呵,有人曾說過我們這是佔人屋居,所以別人的東西要收好,但凡來此,香火也不可少。」
「同妖為伍的人,竟還會畏懼這些?」笑聲輕起。
「是呵,同妖為伍的人……卻也還是人不是麼?」
一雙縴縴素手推開窗戶,白淨的臉上已然沒有了往日里那種安靜溫和的笑,雖然還是熟悉的容貌,神情中卻多了些讓人分不清的情愫,也許這些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
「是人便會有喜怒哀樂,是人便會有驚恐怖懼,是人便會有不舍難離……我是如此,她也當如此。」
一張姣美的容顏自她身後閃現,面貌形容正是那個被妮兒救走的花妖。也許用姣美二字並不適合來形容一個男子的容貌,但這樣一張臉若真想用一個詞來比上一比,除卻傾城外,大約也只有用妖顏二字方能讓人明白其顏色之一二了。
「妮兒,你這樣的脾氣實在是越發讓我愛了。」
妮兒回頭橫斜了花妖一眼,那般美艷的容顏在她眼中卻好似一張白宣,她只漠然答道,「你下的毒什麼時候會毒發?」
「嘁……」花妖對于妮兒的冷漠很是不快,怏怏道,「總是這般對我呼喝,要知道我可是……」
「花妖,你可知道緣何修煉成人形的妖大多美艷不可方物?」妮兒聞言忽的笑起來,打斷男子那一副準備自憐自艾美貌的話語。
花妖神情忽的一震,這一語恰似羽箭正中紅心,「為什麼?」
「因為除了這副傾城皮相,你們什麼都沒有。」妮兒微笑道。
「呵,」花妖雖已是怒極,奈何他被鹿笙毀了原型,又不得不依靠妮兒的血來維持性命,自然只能是嘟囔,「要不是鹿笙一把火燒了我的真身,我又何至于淪落到如此,要知道到如今不被我這副皮囊誘惑的,可只有那個不解風情的鹿笙,還有……你這個痴心一片的……」
妮兒听得痴心一片四字時,原本略帶和煦的笑容已經變成了冷笑,語氣也森然起來,「我原本說你一點也不像人倒是冤枉了你,至少話多這一條你還是學得很好的。」
花妖悻悻收了聲,卻依舊不甘心,頓了頓,還是輕聲咕囔道,「人的眼中有的不過只是皮相罷了,妖的眼中方才能看出真相。」
「這句話並不能說是全錯,卻一定不對。」妮兒環顧院中,平靜依舊,便回過頭,繼續道,「妖看妖,自然是分外明晰,人看妖若肯眼明心靜,同樣也能分辨。」
「……你當初收留我時已經知道我是花妖了?」
妮兒輕輕一笑,「自然,否則我為何要撿一朵燒得破敗的桃花回來?」
花妖愣了一愣,繼而垂首淺笑,「呵……原來如此……難怪其後我以人身見你,你是那般……波瀾不驚的模樣。」
「你這一身皮囊自然很美。」妮兒聞言緩緩搖頭,瞥了一眼听到她的贊美微有些欣喜的花妖,「你的確會哭、會笑、能說、能行,可惜你的笑沒有喜怒哀樂,你的哭沒有歡憂傷悲,你的話語不過是巧言令色,你的行動也只是邯鄲學步,但凡是尋常人肯細心看一看,便不難察覺這美貌之後不過是一顆空無一物的心。」
「……空無一物的心?」花妖眉梢一挑,眉宇間疑惑一閃而過。
「啪,啪,啪。」
花妖還想問下去,卻已經沒了機會。掌聲忽起,一下一下,分不清方向,帶著嘖嘖贊嘆之聲而來,「說的好,說的真是不能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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