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門最擁擠的路段,孫普避開大路,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只剩他二人一馬颯颯而過,馬蹄踏處,黃土飛揚。
「竟這麼快就追來了。」孫普一面縱馬狂奔,一面納罕自語。
已經出了城,這個方向的路,也不會經過人煙稠密的地方。他在城門口見到德叔一行人時,已是大驚,幸而找到一條路搶先出了城,一路狂奔到方才的岔路,確認德叔他們未追來,這才減慢速度。
「……幸而用倩菀的路引騙過了他們,否則……」孫普瞥了一眼趴在他肩上始終昏沉不醒的鹿笙,卻是冷哼一聲,「哼,你即便不必變成活死人,也得被困上一輩子了。」
鹿笙此刻無知無覺,好似沉沉睡去一般,自然不可能答他,也只能由著他說,由著馬顛。馬行較快,顛簸難免,鹿笙的頭忽的微微一側,身子便向一側倒去,孫普眼明手快,立刻一手提韁,一手扶住她側倒的身子,讓她恢復坐著的姿勢,把她的腦袋也撥回到自己的肩頭。
「月亮石……」
孫普嘆息一聲,不知是嘆息月亮石的主人如此不中用,還是嘆息鹿笙的遭遇。他回頭看了一眼靠在他肩頭依舊沉睡的鹿笙,雖然如今的她根本已經毫無知覺,但他還是勒了勒韁繩,讓馬行略緩,坐在馬上的人也不至于太過顛簸。
「多少人丟了性命搶破頭的東西,呵,你倒是大方,連著自己一起送出去……眼楮都不帶眨一下。」
鹿笙自然是沒有回答,孫普卻是黑著臉,繼續自言自語一般的埋怨。
「唉……就算你有了月亮石,就能事事押上自己的性命了?……幸而是李源提前來和我商量,擔心你一個人對付不了師兄,否則你現在已經被師兄弄成個僵尸給李源續命了!早知道你這麼不稀罕月亮石……我……」
「噗嗤。」一聲輕笑。
李源忽的收了聲,他不得不停下話語,因為這一聲輕笑實在太近,似是就在耳邊一般。
輕笑如在耳邊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身邊,除了一個不會笑的人外,分明一個人都沒有。
只是如果沒有人,那這笑聲又從何而來呢?
笑聲從面前來。
一襲猩紅色斗篷,耀然于陽光下,兜帽遮面,看不清斗篷下人的面容,只是那嗤笑聲,異常明晰地由斗篷下而來。
那人似憑空而出,有仿佛懸于空中,此刻的他站在馬前,不過一尺的距離。馬還在奔跑,分明下一刻就要撞上去,這下一刻卻仿佛永遠無法到來,因為他的身子始終同馬頭,距離一尺。
「噗嗤。」
又是一聲輕笑,隨了這笑聲而來的還有一只手。
一只縴長的手,從腥紅的斗篷中伸出來,悠緩覆在馬頭正面。馬兒忽閃了一下眼楮,在那只手停在它面前的那一刻,于一瞬間止住腳步,身子頓在原地。
孫普回手護住鹿笙,她的身子重重撞在他的身上,他沒有吭聲,也沒有開口問來人是誰。
這個問題倘若對方想答,自然會說,倘若不想,他也沒有把握一定有辦法讓對方開口。思量間,孫普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模向懷里的十三銀鈴鎖鏈。
「把鹿笙給我。」一個聲音于背後響起。
身後竟然還有一個人?!
孫普錯愕回頭,妮兒坐在馬上,眉目沉靜,卻決然不是往日里的水樣溫和,她的眉目沉靜如冰,刺得人生疼。
「妮兒?!」孫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怎麼會是你?」
妮兒卻完全不去理會孫普的驚訝和問題,她只是淡淡地重復了一遍,「把鹿笙給我。」
「你……也在幫師兄?」孫普疑惑道。
「把鹿笙,給我。」妮兒神色不變,只是重復這一句話。
孫普瞥了一眼擋在馬前的人,又回頭看了一眼立馬于他身後的妮兒,不由得心念百轉。
不過一刻,他忽的開口,對向猩紅斗篷中的人,「你又是誰?」
「噗嗤。」
這便是猩紅斗篷中人的回答。
這個回答等于沒有回答,既然沒有回答,也就無需再等回答。
孫普從懷中抽出十三銀鈴鎖鏈,抽向馬前之人,那人也不還手,只是閃身一避,便向一旁掠去。
面前道路已暢,鎖鏈在孫普手中一轉,劃出一條銀色的弧線,套住馬脖,原本頓住的馬兒立時長嘶一聲,拔腿向前跑去,它仿佛在方才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拼命向前跑。孫普也不勒止,只是一手將鎖鏈和韁繩攥緊,另一只手護住鹿笙,讓她不至于跌落下馬。兩人一馬,揚長而去。
「好大的塵土……」猩紅斗篷掀開兜帽一角,用一手遮了鼻口,「還追麼?」
妮兒帶馬上前幾步,「你為什麼放他們走?」
「你只說讓我攔下他們,又沒說要留住他們。」斗篷中的人放下帽檐,打了個哈欠,似是覺得無趣,「追麼?」
「追。」妮兒看向這條路的盡頭,「我知道他們會去哪里。」
「……是……」斗篷中的人沒好氣地答道。
「這一次我要你困住孫普。」妮兒吩咐道。
「恩……我還是比較喜歡去困住月亮石。」斗篷中的人笑道,「反正你也只是想……」
「不可以。」妮兒眼中的神色愈加冰冷沉寂,「她的命,只可以我來取。」
兜帽再一次微掀開了一角,一只清亮的眼楮盯著妮兒,似是在想些什麼。斗篷中的人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只是放下了兜帽,「知道了。」
猩紅色的身影越來越淡,直到徹底消失在原地,唯余下一個飄渺的聲音,「有時候,我真是無法明白你的想法……」
妮兒側頭看向方才那披著猩紅斗篷的人所站的地方,卻不知是對他解釋還是自語呢喃。
「因為她的選擇好像永遠是對的……她想要的東西永遠都會拿到,她在所愛的人身邊總能得到自己的位置,她總是被別人所注意到……即使她恣意任性,能夠學習術法武術的還是她;即使她闖禍離去,李源還是把她當做親人、朋友;即使她偷了李源的護身符,做到這一步,竟還有人護著她……」
「可為什麼我千辛萬苦卻求不得……難道……這就是他們說的天意?他們說的命?」
妮兒忽的揚起一鞭,馬兒吃痛,立刻飛奔向前。她聲音如刀鋒銳利,割裂開迎面而來的風,逆向而去。
「可天意棄我,我又何必再去信它!我所要的,所求的,它既不給,我便去搶,它若不許,我自去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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