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非子不語 第70章 時辰渡,人何處?

作者 ︰ 廢柴公子

一切如常,那些曾經發生的事情仿佛在同一刻被所有人遺忘,如同它們從不曾發生一般。

鞭炮聲陣陣,橙色的火苗炸開,紅色的碎屑飛舞,煙霧繚繞間,滿眼里能看見的唯有一張張笑臉。是了,大喜的日子,誰會不笑呢?

鹿笙卻沒有笑,她站得遠遠地,離那些喜慶遠遠的,離那些笑著的人也遠遠的……

「你怎得在這里?」

鹿笙站在窗口,遙遙看著屋里的人群圍繞著一對新人,孫普不知何時湊了過來,鹿笙卻也沒有側頭看他,只是笑笑,「人太多,悶得慌,站在這里也沒什麼不好。難道祝福還要分遠近?」

孫普也看向喜堂,望著正在拜堂的一對新人,又環顧了一圈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對。」

「你該不會是來看著我,不讓我走的吧?」鹿笙忽的又問。

「額……」孫普面上不由得有些尷尬,憋了一刻才尷尬地笑起來,「……我堂堂國子監孫博士怎麼會……」

「這樣最好,走了。」鹿笙轉身就要走。

「等一等……」孫普扶額長嘆,「……李源讓我一定要留住你,這麼說可以了?」

「那你就和他說留不住我。」鹿笙腳下不停,徑自向大門走去。

「你……」孫普無奈又追上去。

一個人卻比他更快。

「鹿笙姐姐,你要去哪里?」

一听到這個聲音,孫普便停下了步子,他知道鹿笙已經不必他來留了。

「……我?……嗯……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鹿笙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語氣全然是在哄一個孩子,眼楮卻漸漸朦朧。她看著面前的這個人,這個自己曾經喚作姐姐的人,這個曾經步步為營謀算萬千的人,這個曾經琴棋書畫博覽古今的人……此刻,如一稚子,眨著那雙明亮的眼楮,看著鹿笙,眼中是一覽無遺的歡快。

「妮兒也要去!鹿笙姐姐帶上妮兒一起去好不好?」

鹿笙的鼻子忽的一酸,「妮兒……不能跟著我……」

「為什麼?」妮兒撅起嘴,好像一個沒有要到糖果的孩子。

「……因為……因為……」淚水奪眶而出,鹿笙哽咽,「……因為我是壞人……一個很壞很壞的人……很壞……很壞……」

妮兒用袖口提鹿笙擦去臉頰上的淚水,口里稚氣而喃喃地念著,「鹿笙姐姐乖,不哭不哭,哭鼻子的不是好孩子哦!……你看,妮兒就從來不哭鼻子!」

「是……妮兒是好孩子……很好很好,很好很好。」鹿笙茫然站在原地,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能讓面前這個因為她的哭泣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

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妮兒!快抓住鹿笙,別給她跑了!」

「你才是壞人!叫我做壞事!」妮兒絲毫不買賬,立刻把矛頭指向孫普,「鹿笙姐姐才不會跑呢,是不是?」

這一次,鹿笙沉默了。

「……那……你走了……以後……還會回來陪妮兒玩嗎?」妮兒看著鹿笙的沉默,怯生生地問道。

鹿笙再一次沉默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回答不了,究竟是不能答,還是不會答?

「不回來了嗎?」妮兒一扁嘴,眼楮里立刻噙了淚水,扯住鹿笙的袖子,「不要……妮兒喜歡李源,喜歡倩婉,喜歡鹿笙,你們都陪著妮兒好不好,好不好?」

「好,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似乎在這一刻,能否做到已經不重要了,只需答應,只需答應便可以了。

「真的?」妮兒睜著滿含淚水的眼楮,「那你為什麼要走呢?李源和倩婉都不走,鹿笙姐姐為什麼要走呢?……可不可以不要走,和李源、倩婉一起陪著妮兒?」

「因為……」鹿笙安慰妮兒道,「因為我要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鹿笙抿了抿嘴,嘴角在吐出第一個字的那一刻,掛起一個無奈酸澀的笑。即使無奈酸澀又如何,笑了便是笑了。

「行到……碧水青天處。」

「碧水青天處?」妮兒反問。

「嗯。」鹿笙點點頭。

「可以帶妮兒去嗎?」

鹿笙聞言笑笑,「好,等我找到了一定帶你去。」

「拉鉤!」妮兒伸出小手指。

「嗯,拉鉤。」

這世上原來真的會有人對勾手指深信不疑,而約定真的很簡單,只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會變,就可以了。

妮兒歡天喜地地跑開,落花紛繁中,她奔跑的身影跳月兌如飛舞的蝴蝶,翩然疊紅重影間,很美,很快樂。

這樣的快樂,落在鹿笙眼中,卻只覺五味雜陳。喜憂哀戚,攪成一團,無辨其味。

「什麼是……碧水青天處?」孫普疑惑發問。

鹿笙回過頭,瞥了一眼孫普,又轉回頭,大剌剌往後院走去,「與你何干?」

「你現在去哪兒?」

「睡覺!開席了叫我!」

「什麼?」

*****

櫻桃紅,芭蕉翠。

時辰渡,人何處?

江上的風飄來,給這已有炎炎之意的初夏帶來一絲清涼,幾艘船泊在渡口,人流梭織。

渡口,從來是個不缺少分別的地方。

「就此別過了。」

鹿笙轉回身,對著一直跟在她身後,說是送她,卻連一句送別的話都未曾說過的李源。

淡然一句,權作一個別離的結尾。

「這個你拿著。」李源也不多言,只是從袖中拿出一個繡囊,遞給鹿笙。

鹿笙也不客氣,接過來便打開,口里還笑道,「怎的?是銀票?擔心我在外面沒錢了花了做壞事?」

可當她將繡囊打開後,忽的不笑了。

繡囊里自然沒有什麼銀票,只有一方雞血石的小印,上刻麒麟踏雲。鹿笙將印翻過來,「福壽安康」四字映入眼簾,她記得這枚印,乃是李源的私印,凡是李家的店鋪行商主事都知曉這枚印章,任何人拿著這枚印,至少可以接手李家在當地的一個城中的所有生意。

「不能吃不能穿的,給我這個做什麼?」鹿笙將印章裝好,又丟了回去,「讓我拿去當了嗎?」

李源無奈一笑,他知道鹿笙不會收,但他還是要給她,于是他將繡囊又塞進鹿笙手里,「拿著。」

「我……」

李源打斷鹿笙尚未出口的反駁,「拿著,不是真的指望你會用得上,而是想你記著,我希望你平安的活著,妮兒希望你平安的活著……」

「李源,我……」鹿笙搖了搖頭,似乎想丟下一些什麼,可究竟是什麼呢?

李源止住鹿笙,繼續說道,「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如今,我已經不得不留在這里,好好去做李家的繼承人。那麼,我希望你做我的腳,做我的眼楮,替我去行遍天下,看盡風光。」

「呵,」鹿笙嘆出口氣,半玩笑半認真道,「這麼艱難,我可做不到!」

「做不到也沒事。」李源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他認真微笑道,「做不到就回來,這里永遠是你的家。我會守在這門口,若離開,盼你順遂平安,待回歸,迎你刻刻時時。」

鹿笙忽的抬眸直視李源,心中無數問題噴涌幾乎而出。

她很想問,冷血無情對妮兒下手的自己真的不可怕嗎?

她很想問,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欺騙他的自己不可怕嗎?

她很想問,無故失蹤兩年同妖魔牽扯的自己不可怕嗎?……

卻終于只是鼻子一酸,再多一個字都無法說出。

鹿笙垂下頭,攥緊手中的繡囊,良久,輕聲道,「我知道了,明白了,謝謝。」

「明白便好,謝什麼。」李源笑笑。

「那……我走了。」鹿笙道別。

李源也只是簡單幾字作別,「保重,安樂。」

鹿笙走上船,招呼船家開船。船家長篙一點,船便離開了岸邊,鹿笙立在船尾回望渡口,李源立在岸上目送船行,再無多一句送別之語,唯靜立。

「等一等!」

氣喘吁吁的喊聲打破了這靜默,孫普一路飛奔而來,不知跑了多久,腳步竟有些虛浮,他邊跑邊招呼著,「……等一等!……等一等!……呼……等一等……」

「和你不熟,不用特意跑來送了!」鹿笙看著孫普狼狽的樣子,不禁笑了。

孫普跑到渡口,搖了搖手中的包裹,「東西!有東西給你!……嗯……接著!」

不待鹿笙反應,孫普已經把手里的包裹扔了過來。鹿笙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接,那包裹卻直直奔向她的面門,絲毫不做停留。

「……啊!」

包裹經過這一撞,咕咚滾落船上,鹿笙捂住鼻子,憤然吼道,「孫!普!」

「對……對不起……我……我沒想到會扔那麼準……」孫普解釋道。

這般誠然老實的道歉自然是沒什麼用處的,鹿笙賭氣走進船艙,由著渡口喊她的聲音漸行漸遠。

「丫頭,包裹。」船家嘿嘿樂著把包裹扔進船艙,「特意趕來送的東西,總得看看罷。」

鹿笙撇撇嘴,還是撿起地上的包裹,一層層打開。一柄匕首赫然在其中,鹿笙終于明白方才被砸的那一下為何會這麼重了。

幸而這匕首套了皮套,外面又層層疊疊地包了一層又一層,這才使它不至于變成殺人的凶器。

「沒事給我個匕首做什麼……」

鹿笙不由得又氣又好笑,她抽出匕首,笑卻僵在嘴角。這匕首她曾見過,由刃口而入刀身的溝槽,這樣設計的匕首還會有第二柄麼?

皮套口掖著一張紙片,寥寥七字。

「月夜配行,可外出。」鹿笙喃喃念道,聲音卻是越來越低。

她從袖中抽出短劍,一手持短劍,一手握住繡囊和匕首,望著兩只手中的東西,只覺得心下茫然,不知這是否是一個選擇,亦不知這個選擇該如何來決定……

天地無限,而落入眼中的,卻只有水天一線。

「丫頭啊,你光包下這條船,可還沒說去哪兒啊!」船家撩開嗓子問向**船頭的鹿笙。

「去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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