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笙！」樹下的一聲怒吼又將她拉回到了眼前，樹下人的聲音都已嘶啞，顯然是已經喊了她半天。
鹿笙收回手，撥開樹葉，沉聲問道，「老和尚，你常說要度化眾生，卻緣何從來不說度我，反倒次次都要趕我走？」
樹下靜了一靜，方才傳來一個聲音，「……你當真想知道？」
「是。」鹿笙答道。
「可惜……我卻不能告訴你……」老和尚抱著掃帚，搖頭道，「所謂度化不過一念爾，盡力而為即可，而你所求之度化，我的確做不到，世間因果交錯，哪里是吾等可以左右的。」
鹿笙聞言，沉默一刻，忽然又道，「若我偏偏要去左右呢……我的命便是我的，緣何還要去仰望他人而活？！」
「此亦是你的因，而你的果……」老和尚忽然住嘴，拎起掃帚，轉身欲走。
鹿笙的聲音自他身後的樹上緩緩傳來，「褚監正，我記得了塵說過，您精于術數，能卜未來，可您卻辭了欽天監的官職，到這偏荒之地來做這一寺的住持，敢問這又是為何？」
「……卜未來麼，卜未來要又做什麼……」老和尚抖了抖掃帚，灰塵隨著它掀起的風而四散開去，飄飛起落而最終皆落入塵土，「算無遺策，不過傳說罷了。誰又能夠說清，究竟是未來被我算出，還是我所算出的未來被人所知，才成了那個未來。」
鹿笙看著樹下的老人，她終于還是看到了這個趕起她來絲毫沒有出家人的自覺，總是仿佛有著使不完的勁，卻又在被她氣得吹胡子瞪眼後不斷念著佛偈的老和尚，長長嘆出一口氣，這口氣太長，長到讓鹿笙恍然以為這一嘆已然過去了這位老者的大半生，那些無奈失落，那些悵然懊喪，那些欣喜激動皆化于這一嘆之中。
鹿笙看著老人微微佝僂的身子，一時五味雜陳，而老和尚卻在那一嘆之後，雙手合十，緩慢而平靜地念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鹿笙！鹿笙！你快來，李府來人了！」了塵的聲音遙遙傳來，他的身影也隨著急急地喊聲而急急地奔近，直到快到樹下，他才看到老和尚，步子慢了一慢，「師傅？您不是應該在……」
「了塵，你成日里都在做些什麼？去明思堂打坐一日靜思己過，不許進飲食。」老和尚打斷了了塵的話。
了塵抬頭看了一眼坐在樹上的鹿笙，他是焦急的，他知道鹿笙已經在樹上坐了兩日，自李府回來時便是如此，他知道鹿笙是沒能求得幫助，無法醫治孫普。他希望自己能幫她做些什麼，為了她這個朋友，也為了孫普這個朋友。
「我知道了。」鹿笙自樹上一躍而下，「了塵，你去明思堂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了塵一愣，這樣的鹿笙未免太過平靜，亦太過陌生。她沒有跳起來和師傅吵架，也沒有拉著自己離開，鹿笙……究竟出了什麼事才會變得如此……
了塵心中如此想著，卻還是點了點頭，「好，李伯來了，他在孫普的房間等著你去。」
「好。」
樹下，鹿笙站在原地沒有動，老和尚也站在原地沒有動，兩個人看著了塵漸行漸遠。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鹿笙方才緩緩說道，「我輸了的我自然會認，你不必處處如此小心，那個秘密我會一直保守，何況知道了對了塵而言，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我從未擔心過你會不保守秘密。」老和尚深吸一口氣，拿起身邊的掃帚，亦步亦趨地向前掃去，掃去灰塵，掃去落葉，掃去雜草……
無一可留，亦無可留戀。
也是，原本它們便是這路上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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