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伯侍我視如己出,但幾個月過去,我竟想念起宮里的日子,我安慰自己說我肯定是想念王寅了,也不知他會不會去延禧宮找不到我,想來也讓我挺焦急的。轉念又想起那個老愛自作主張的十五阿哥,听老伯說,十五阿哥把我放在這里,給了一錠金子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他這是……把我寄養在老伯家,還是說把我賣掉?真是……的!他以為他是誰呀,一個小孩子,他最好別回來,要不看我怎麼收拾他。〞我緊握雙拳在牙縫崩出幾字。
又過了快一個月的時間,現在已是木葉之初的時分,這段時間既平靜卻又讓人莫名心焦,真夠折磨人的!康熙四十四年二月十一日,夕,我又如常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看著老伯正在搬桌椅,我便把大門緩緩關上,當門扉上只剩下一絲曙光時,一只手掌從門縫中突然而至,嚇得我〝噫〞了一聲,生怕弄傷對方。心里暗想︰是誰還要看病呢?便把門打開,月兌口而出的︰〝我們已經關……〞卻被對方的面容嚇得生生停下了,對方笑罵道︰〝那有這樣的醫館,病人都來了,竟然說已經關門。〞我怔著了好一會兒才氣道︰〝你,真是你!你還好意思說我,我還沒問你怎麼走了那麼久都沒回來?你不喜歡我就說呀,犯不著這樣子把我……把我……〞我竟然就一口氣提不上的,氣得連話也說不出,轉身就沖進房間,只聞身後的他還喊著︰〝姐姐,姐姐,你氣了?別氣嘛……〞老伯的聲音也在門外響起︰〝是……?是艾公子!您可來了,您知道嗎,年姑娘這幾天都心神不寧的,問她怎麼了,她也只是推說身體不爽罷了,老夫知道姑娘興許是想您了。〞但聞那可惡的聲音微透喜悅道︰〝老伯,你說的是真的?〞老伯笑道︰〝那還能有假的嗎?剛才您不也看見了嗎?您也別怪她,女孩子嘛,總是會比較不安的,而且公子還走了這麼久,這小脾氣總是會有的,您就好生哄著點兒。〞
外門的聲音剛落下沒多久,便听得連串的叩門聲,我知道鐵定就是十五阿哥,我也不應門,徑自爬上床,棉被覆頭誓要把他隔絕在外,只听得門外的聲音從好言相勸到微有惱意,雖然我也想原諒他,但每每憶起這幾個月的擔驚受怕,我便又重拉被子。哼,你讓我急了幾個月,我現在就是讓你急上幾分鐘也不行嗎?那急不可耐的節奏竟在我心道的幾句話後離奇地消失了,連一點蹤跡也無處可尋。心中不禁騰然不安起來,難道我真的太過份了嗎?但我不過就是讓他等上幾分鐘,他也太小心眼……我猛然醒覺了一件事,他可是十五阿哥,搞不好他一撒起大少爺脾氣來,可就真的不帶我回去,那……我當即跳下床,邊套著鞋幫邊奔向門板處,一手拿掉門栓,一頭已差點兒撞向木門,一副極為狼狽的樣子竟讓外面悠閒自得的他盡收眼底,還雙臂環抱胸前,學起那些市井之徒輕挑地蹺起二郎腳,看我髻歪衫亂的傻模樣,故意裝作忍俊不及。
我一看就知道自己上當了,還想關門進房已經來不及了,他一下子欺身過來,兩個多月不見,他已經可以勉強地俯視我,他一把推開了破舊羸弱的板門,下一步已把我環抱入懷,任你如何掙扎也紋風不動,我突然發現他可能已經不是我眼中的那個小男孩兒了,可抬頭看他那被極致放大的稚臉,卻又抹不去心中的孩童印象。他調笑著道︰〝還說不想見我,瞧你這狼狽樣,根本就是小周後襪提鞋見後主的模樣……〞我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便氣道︰〝你愛作李後主,我可不是小周後!〞老伯從藥櫃子那兒傳來不合時宜的話語︰〝小倆口兒,床頭打架床尾和嘛,就別太計較了。〞那可恨的十五阿哥一手還搭在人家的腰上,已搶先賣乖道︰〝老伯說的極是。〞礙于老伯是長輩,我也不好說些什麼,便只呶呶嘴道︰〝誰跟他是小倆口兒呀?〞他爽朗地笑道︰〝老伯請讓我把沁霜借去一會兒。〞也不待老伯回答,我已被他連拉帶拖地拉上了馬,我急罵道︰〝你快放開,放開,我可沒有原諒你!你,放開……放……〞他攔腰抱我,兩人一躍上馬,下一刻己韁繩揚揚,赤鬃寶馬疾行於滾滾黃沙的道上,城中的烏青石階業已不可眺,看著是郊外的叢叢草丘,不覺心神清寧許多,也不再往馬背上折騰了。
不到一柱香的時分,十五阿哥在吁聲間停下了馬,隨著他轉身下馬,我也緩慢地爬下去,他先是往草丘上揀了個位坐下,我卻沒有依其而行,只是冷眼旁觀,心里正盤旋著他念,看他何時才願與我全盤托全。他見我這樣雙手扭後,一副愛理不采的態度,他這才陪笑道︰〝我的好姐姐呀,您道胤就不念想姐姐嗎?可深宮難得自由身,要不是前天皇阿瑪南巡河道,胤怕是已耐不住相思之苦,績思為疾了!〞看他一副愁思,黛玉姐姐也不及他了,不禁噗然一笑,但一想起他這幾個月讓我如此憂心,我當即一手掩嘴,板起臉來道︰〝不好笑。〞他立即跳了起來搖著我的衣袖道︰〝你耍賴,你明明就笑了,你干嘛不認……〞我擰不過他只好道︰〝好,好,好,我是笑了,但並不代表我已原諒你了。你可不知道你一走就是幾個月,音信杳然,我可是多擔心啊!〞他眼中竟泛起薄淚,笑問道︰〝姐姐,你真是這般為胤焦心?〞我頓時手足無措了起來︰〝我……當然關心你呀!你可是我的好朋友……〞他聞之身體一顫問道︰〝那,十四哥也是姐姐的朋友嗎?〞我茫然一陣才道︰〝是呀,你的十四哥也是姐姐的好朋友,你們都是!〞他聞言即把頭埋在我耳旁,兩臂從我腋下環抱而上,兩人呼吸起伏聲聲可聞。
在濕冷的春風漫度間,我仿佛察覺到左肩上些許的濕潤,是春雨恩澤了大地嗎?可它卻還有絲絲溫熱可辨。看著最後的一束霞光也在遠方的樹丫間消失了,漫山遍野中剎那間只剩下月輝微映,淡淡的霞煙繞林,同時也輕捲我倆,我模著他那已經比我高多了的頭顱,可還是這般孩子氣,讓人又笑又憐.心想︰你究竟是不是阿哥來著?怎麼就這般單純可愛呢,你可要如何立足於宮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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