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至月霞高升，各位蒙古親貴才緩緩離去，偌大的行宮由歡騰熱鬧到鴉雀無聲只在短短的幾分鐘間完成，和其他人一樣埋首收拾，剛才歌舞升平，斛籌交錯就像是我的幻覺一樣，根本未曾發生過，但唯一能讓我感覺得到它的存在，就是那一雙雙奇異的眼楮，看不出個究竟，卻誰都在盯著我看。我只好收斂心思，低頭繼續自己該做的事，當皇上在連公公的攙扶下緩步離開後，十五三步拼作兩步地走來，一把抓著我的手問道︰〝你什麼時候答應八哥的？〞他近乎咆哮的質問，不但我停下了手上工作，全場無一人不是放下工作，瞪大雙眼就是為了看我們的好戲，我忙以食指置於唇前示意他快禁聲，然他卻像被什麼觸怒似的，只有愈講愈大聲道︰〝年沁霜，你倒是解釋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不要老是把我當小孩兒，我……〞我看這勢頭不對，真不知他待會兒還要說出些什麼讓人誤會的話來，便反拉他的手奔了出去。在奪門而出的那一刻，八爺也剛要緩步出去，看我一臉急燥，他只微微一笑，退後一步讓我先行。
事後想來，那時擦身而過，雖然只是一個照面，我卻似乎能從他那溫婉中帶點笑意的弧度中讀到些什麼，還有就是他身後的九爺，那奇異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但是當時的我除了尷尬，還是尷尬，而他們的表情我也沒當一回事，一個勁兒地拉十五出去，一直走至四下無人之處我才松手，十五已嚷道︰〝我們干嘛要走？你是怕八哥听到嗎？你怕他不娶你是嗎？〞我也怒道︰〝十五阿哥請您搞清楚，我要嫁誰還輪不到你說！〞十五便大聲問道︰〝那敢情你是要嫁給八哥了，你可知道八哥府上已經有多少女人了？你以這樣的身份進去，而且還是個漢人，你知道那該是多困難嗎？〞我大聲抗辯道︰〝漢人又怎麼了？我是漢人礙著你了嗎？我尊貴的十五阿哥。〞十五听到我的反話，更是氣得發抖道︰〝你愛嫁給八哥就嫁給他好了，不過我是不會承認你是我八嫂，哼！〞他甩袖就走，我呆在那兒，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他的大少爺脾氣，我便徑自一人走回喀喇河屯行宮，卻發現大家已走得一乾二淨，所有的碗盤擺設都不見了，我只好又折返回營帳，心里總忐忑著要是待會兒遇見了十五該說些什麼呢？
回到帳營，一如我所料，十五一人獨坐幾前，一拳打在桌上，剛進來的我心神還未定下，又遭驚嚇，不禁〝依呀〞一聲溜出唇齒，火氣正冒的十五騰然見我，臉上一紅便站起想奪門而出，我的身體里卻不知打哪兒突然竄來一股勇氣，伸手抓住十五快速掠過的臂膀，他一甩手卻甩不掉，轉頭沉聲問我︰〝你想怎麼樣？八福晉。〞我不由自主地紅了眼楮道︰〝我不是八福晉，我從來都不是八福晉，今日達罕王爺之言我也是听得莫名其妙,我真的並不知道，我不知道大家為什麼要這麼看我，我……〞那委屈你懂嗎？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大家都要這樣看我，那一個個奇異的眼神，看得人心中發毛，最重要的是連旁邊的玉珊也以怪異的眼光看我，當我張口想向她解釋，她卻道︰〝我懂，來到宮中誰不是想求來半生快樂，一生榮光，沁霜望你以後莫要忘了我這個老朋友，我就心滿意足了。〞那種百口莫辯，有口難言之苦，你懂嗎？本來我還是可以忍下去的，可是十五一再而三的冷嘲熱諷卻讓我最後脆弱的防線也崩潰了，紅紅的眼眶止不住缺湜的洪流，我忽然發覺了自己的丑態忙別過臉，放開抓十五的手，正想奔回被窩，十五卻拉起我的手來，驚慌地問道︰〝沁霜你哭了？是，是我說了些什麼……〞我搖頭不語，十五急道︰〝那到底是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我也搖頭強道︰〝沒有。〞十五竄頭仰視我低垂的眼眸問道︰〝那究竟是……〞我回道︰〝只是覺得特別委屈，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我與八爺真的沒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達爾罕王爺為什麼要這麼說。〞我還嘟嘟嘴小聲地埋怨道︰〝我曾經以為你是最懂我的人，怎知道你也會誤會我……〞十五激動地搖著我的雙肩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听不到。〞滿臉尚淌著淚，張開小嘴問道︰〝你說什麼听不到，你是說你誤會我了這一句嗎？〞十五搖搖頭道︰〝不是，不是，再上一句。〞我眼珠子一轉便道︰〝我以為你是最懂我的人……〞十五搖著我的肩道︰〝你真的覺得我是最懂你的人？〞我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道︰〝除了我的家人，你是在這個世界上與我一起生活最久的人了，而且在這可怕的宮里幸好有你天天伴著我，所以我早就把你當成最親的人，我以為你不會誤會我，怎料……〞十五忙笑道︰〝沁霜對不起，我以後都不會懷疑你了，真的，我發誓要是我愛新覺羅胤日後對年沁霜有任何懷疑便教我……〞我笑著掩住他的嘴道︰〝得了，得了，我知道，不用說了。〞十五拉著我坐下急道︰〝你知道我听到這消息時有多害怕嗎？心想難道我從此就要失去你了嗎？〞我邊模模他額上的細汗邊道︰〝我不是答應了你，除非有一天你要成家立業了，要不然我是不會先你而去的。〞十五微紅著臉納納道︰〝可我還是忍不住害怕了起來。〞我故意板起臉道︰〝那你就是不相信我，覺得我不會信守承諾是吧？〞十五忙賠笑道︰〝不是，不是，那都是我不對，我不該如此的不相信你。〞看著他漲紅的小臉，我什麼氣都消了，便笑道︰〝你果然是最懂我的人，就算其他人不相信我，但有你相信我就夠了。〞十五極其興奮地道︰〝沁霜，你真的把我看得這麼重要？〞我點點頭認真地道︰〝除了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十五感動得差點兒沒掉下淚來，雙肩一擁我入懷連連道謝，我輕撫著他渾圓可愛的後腦勺柔聲道︰〝我也要謝謝你總是這麼關心我，在這宮中如果沒有你時刻的關懷，我也不知道那日子該有多難熬。〞十五在我肩上點點頭，我便一直這樣模著他的腦袋瓜直到他睡著為至。每次看到他可愛的睡顏什麼煩惱都會一掃而空的，雖然之後的大半個月里，我總是听到大家一點點閑言閑語，大家見我來了又好像故意不說了，當我剛踏出門檻，她們那些——竊竊私語——卻又突然高升幾倍，任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每當我想起十五是如何的信任我，所有不快都似與我無關了，捧著食盒，腳步歡快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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