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情形我至今仍歷歷在目，冬日的太陽總是很遲才會出來，那天我如常卯時從被窩里艱辛地爬起來，為十五梳洗穿衣，但與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他穿得不是普通的馬掛，而是頭戴紅頂子，身披金花褂，胸前掛著幾串黃金絛朝珠，腳蹬厚底黑靴子。昨晚皇上身邊的連公公來傳話，說明天十五阿哥也要參加早朝，叮囑我要好生準備，所以今天早上才會這麼特別，十五一直嚷著讓我送他去，我心想︰乾清宮也不是平時可以去的地方，既然又是他的願望。我便提著燈籠與他並肩同行，經過了重重宮門，我們終於來到乾清宮廣場，此時的太陽仍未露面，天地間一片昏暗，再走近幾步才見有幾行人影在漢白玉的丹陛下緩步而行，前後各有兩名提著淡黃宮燈的太監帶路，我看大臣們至四方八面都陸續地走進了殿堂里便道︰〝兒，你也快去吧，大家都進去了。〞十五轉身看我，欲言又止道︰〝我……〞我微笑點頭向他道︰〝你要努力啊，沒關系的，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快去吧，快去。〞十五只好道︰〝那你在這里等著我，我很快就出來了。〞我揮著手道︰〝是了，我就在這里等你。〞目送著他幾步一回頭的身影，從我身邊走到晶瑩發光的漢白玉階梯上，最後從金漆朱門間消失了，我竟然有種母親看著長大了兒子離開的惆悵。
不久我就听到了如雷貫耳的呼喊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響徹了整座皇城，把還在睡夢中的冬鳥也吵醒了，發出聲聲驚鳴。隨著鳥啼漸濃，東邊瓦蓋上透出了冬日的第一道曙光，初冬的陰寒也隨之一掃而空。當我正百無聊賴地環視四周，而乾清宮中的眾臣卻在屏氣懾息，精神處於極其緊張的狀態。皇上在龍椅上沉聲道︰〝胤你再說一遍，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旁邊的幾位老臣都急道︰〝十五阿哥您就快點向皇上謝恩吧！〞十五突然從單膝下跪轉為雙膝朗聲問道︰〝皇阿瑪，兒臣記得皇阿瑪曾教導兒臣萬事萬物皆發乎情而止乎禮，方為人之道，如今兒臣不願張大人之千金委身於一對她無意之人，而苦了她一生，難道也有錯嗎？〞皇上緊握拳掌，在牙縫間拼出幾字道︰〝這是皇命，由不得你！〞然後便拂袖而去，連公公忙道了一聲〝退朝〞便緊跟皇上步伐走回後殿，而大臣們向長跪於地的十五阿哥看了幾眼後也相繼離開。
當金漆朱門再次打開，我的心情亦顯得無比雀躍，心里正盤算著待會兒要問他點什麼好呢？雖然無法親眼目睹整個上朝的過程，但是別人親口說的也不錯呀！說不定那天我能回去時，便能成為大歷史學家了。可是這左顧右盼的，只見一個個老態龍鐘的大臣們搖頭嘆氣地走出來，等了許久就是不見十五出來，心里開始有種不祥的預感，見一個小太監走了出來，便忙上前問道︰〝公公不知您可曾看見十五阿哥？〞那太監打量了我一番問道︰〝你是十五阿哥的貼身宮女？〞我忙點頭道︰〝是，那公公知道……〞那張清秀的臉龐眉頭一雛，搖頭道︰〝你還是快進去勸勸十五阿哥吧。〞當我還想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時，他已走下了樓梯，我也好懷著萬分疑惑，輕手輕腳地進向殿堂。
從門外眺望進去，只見十五雙膝跪地，左拳緊握，還有散落一地的朝珠，這，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慢慢走近十五的身邊，只見他全身都在發抖，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在他身邊輕輕喚了一聲，他霍然回首，見我正看著他，眼眶頓時紅透，淚水滾滾而下，我見他如此也慌了，蹲下忙問道︰〝究竟怎麼了？是受什麼委屈了嗎？告訴姐姐，姐姐替你出氣。〞十五雙手緊緊抱住我，溫熱的小腦袋在我的肩上抌著，然後又搖搖頭道︰〝不，我不委屈，是姐姐，是姐姐太委屈了。〞我笑道︰〝我怎麼就委屈了？〞十五鳴咽地道︰〝我以前曾說過要與姐姐一輩子的，可如今卻……〞我撫著他因哭泣而顫抖不已的項背，和聲道︰〝兒怎麼這麼說了？姐姐不是答應了你在你成親以前定寸步不離你，現在怎麼又說起傻話來了？〞十五抽抽涕涕，隱約听聞他道︰〝皇，皇阿瑪，給我，給我指……指婚了……〞我乍听心中也是一陣無名的失落，但那僅僅是慈母遙看游子遠去求學的徬惶與寂寞,我隨即柔聲道︰〝兒，人總有長大的一天，而成親就最好的方法去證明你已經長大了，這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兒呀！〞十五雙手抓住我放在腿上的小手，頻頻搖頭道︰〝不，不是，成親一點都不好，兒只想跟姐姐在一起。〞我微笑著模模他微微留長了的額發道︰〝兒要長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姐姐喜歡成熟乖巧的孩子，所以兒也要乖，好好地迎接新娘，知道不？〞十五雙目汪汪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問道︰〝讓兒娶別人真的是姐姐所希望的嗎？〞我心里吶悶︰什麼叫作娶別人？皇上指了誰就是誰呀！不過表面上我還是裝作什麼都沒听見地道︰〝是，這是姐姐的願望，姐姐希望兒可以做皇上的乖兒子，做大清的好阿哥，讓大家都稱頌你的智慧與品行。〞十五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隨後便道︰〝好，這既然是姐姐的願望，兒一定會做好的！〞我听罷模模他的頭道︰〝這才是姐姐的好兒。〞他惴惴地問道︰〝姐姐你可以抱抱兒嗎？〞我笑道︰〝當然可以啦！兒這麼乖。〞然後我便首先展臂抱他，他先是有點僵硬，後來卻突然緊緊地抱著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突然發現了一根蘆葦，抓得可其的拼命，生怕一個不留神它就走得無影無蹤，我被他抱得都快不能呼吸了，便連連咳嗽道︰〝兒，兒快放開姐姐，姐姐喘不過氣了，兒。〞十五才放開手來道︰〝姐姐以後兒可能就不能再見到姐姐了。〞看著他一臉沮喪，我輕輕笑道︰〝只要兒想來看姐姐，什麼時候都可以呀！〞十五強擠笑容，但眼中卻全無笑意，牽嘴一笑道︰〝姐姐，我會記得你的話，只要有時間必定來找姐姐。〞我點點頭道︰〝好，那你明天就去跟皇上請罪，再給張大人送點禮賠罪，記得禮貌一定要做足，免得讓人詬病，也損了張家和皇家的臉面，知道嗎？〞十五點頭稱〝是〞。我便拉著他起來，想不到他年紀小小就這麼重，也不知道他在這里跪了多久，當他試著站起時，卻因為膝蓋一麻，險些摔倒，要不是我及時拉住，我們兩人都要摔過朝天翻了，我忙問道︰〝要不要緊？要不先坐下歇歇。〞十五眉頭一緊，不過還是微笑道︰〝沒關系，還能走。〞看之，我也不禁心中一酸，把他的左手放在我的肩上，一步一步地扛著他走出宮門，雙眼慬慎著腳下的漢白玉樓梯，雖然一路上走得緩慢，額上也冒出絲絲汗珠，但和煦的朝陽卻讓我心中無比歡快，同時也是為著從前年幼的十五阿哥，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三年多的時光一下子就過了，想不到這麼快他也要成親了，不知我的他想著何時也讓我嘗嘗這個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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