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幾天之後，當斯若再到牢房的時候，眼前的一切讓她有些無措。
望著空空的牢房，斯若急問，「萬毅的家眷呢？」
獄卒似有難言之隱，一直吞吞吐吐的，斯若急了大吼，「快說！」
「已被銘王處決了。」
什、什麼？！那些老人、孩子……甚至還有……萬毅呢？斯若迅速驚醒，急向萬毅的牢房方向跑去，到盡頭的那個牢房發現人還在，斯若才松了口氣。
剛要開口就見萬毅血紅的雙眼，便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萬毅見來人是斯若，顫抖著身體勉強站了起來，髒亂的發絲掩去了大半個臉，只有那通紅的雙眼瞪得老大，他慢慢抬起右手指著斯若，聲音嘶啞，「歐斯若！」
斯若張了張口卻啞了聲，她驚詫，她錯愕，她萬萬沒想到會有一件事可以讓人一夜之間變成這樣。只是這些年她忽略了，只有家人才可以讓一個硬漢變成乞丐。
「歐斯若，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先騙我寫下了罪狀可以光明正大的殺我，隨後你就把我的家人趕盡殺絕，其實你們一早就沒打算放過我家里的任何一個人，是嗎！」不是問句，萬毅瘋了似的怒吼。
斯若怔了怔，下意識的開口，「不、不是的。」
「不是？哈哈哈……」萬毅仰天大笑，「無妨了，我正好可以下去陪她們了，可是，歐斯若……」萬毅頓住了，斯若拉回了自己的神智，復看向他，萬毅唇邊扯出一笑，「現在的你和當初的我……有什麼差別呢？」
「現在的你陰謀、手段、計策哪一個沒用過呢？我承認你的確很聰明，但是現在的你跟我是同一類人，你知道嗎？」
斯若本能的拒絕，「不是的，不是！」
「呵，哪里不是呢？同樣用計策將敵方為我方，同樣用陰謀鏟除多余的敵黨，同樣用手段收攏人心，若說有什麼不同呢。只是跟了不同的主子吧。」
她無話可說了，他說的沒錯，這一年她自己在干什麼呢？一次一次把人逼到絕境後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次一次看著那些人被自己毫不留情的踩在腳下，這一年一直被自己努力忽視的變化，就這樣讓萬毅光明正大的說出來了，果然還是無法接受啊。
她清楚的明白，這一年的變化讓她再也回不到當初了，這一切無論被自己掩飾的多好，終究也只是掩了自己而已，而這一切卻都是麒銘帶給她的，是該感激還是該恨呢……
萬毅突然笑了，笑的那般柔情，眼神空洞似看到了超然物外的一切，他飄渺的聲音，斯若听得不真切，卻又那麼清晰，「歐斯若，也許我該謝謝你吧，謝謝你讓我在生命的最後，知道了原來這一生的爭名奪利，不過是一場輸掉了的游戲，不在乎誰贏到最後，只是誰先放手，掙了搶了半輩子，最後伴我身旁的，只這一捧黃土而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歐斯若，我送你一句忠告吧。」他終是回頭看了斯若一眼，「將來不要像我一樣，臨了臨了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說完他便一頭撞在牆上，鮮血霎時濺了出來。
斯若被這一幕震住了，她害怕卻移不開步子，她想看看她卻腿如千斤無法往前，她看著那些鮮血從牆上流下來，混入黃土中，瞬間又蔓延了一灘血水，一陣陣的血腥味充斥著整個牢房，斯若終是受不住，跑出牢房，扶著樹干干嘔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王府，不知道怎樣去的麒銘書房，待她回過神來時，麒銘正好整以暇地坐于書桌後面，閑適的品著茶。
「為什麼？」
麒銘被斯若無厘頭的一句話，問的一愣，「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殺了萬毅的所有家眷？」斯若眼神定于一點，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他。
麒銘端茶的手一頓，隨後便恢復如常，談談的說道︰「他的家人留不得。」
「為什麼？」
「若是放了，萬一她們拿著萬毅的書信去和境外的小國結盟，到時我們……」
「這他媽的不是理由！」斯若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生氣的連爆粗口她也不管了，「拿著書信結盟嗎？你不會在城門嚴加排查嗎？認識她的外人應該不少吧，在不把她們軟禁于王城之中，她們也走不出去吧，在不就抄了她們的家，隨便把她們往哪一放，她們也成為不了威脅你的因素吧，你明明有那麼多種方法，卻偏偏選擇了最狠毒的一種，你還有什麼借口呢！」
麒銘知道他瞞不了斯若，從一開始就知道。
「你只是為了報當日的牢房之辱吧！」
「沒錯。」麒銘答得坦然，就像一切都理所應當。
斯若用力閉了閉眼楮，努力壓下已快到極限的怒火，「麒銘，你變了，這一年你都變成什麼樣子了，你知道嗎？你殘忍、狠毒、為達目的不惜一切手段，你太可怕了。」
「我可怕？」麒銘冷哼一聲，「那麼你呢？你自己又變了多少呢？」
「我的改變還不都是因為你！」
「哼，怎麼？現在是後悔了嗎？後悔當初為什麼跟著我？看見了鮮血，同情心又泛濫了？說我狠毒，那麼你又比我好多少呢？同樣把人逼到死角繼而得到自己想要的，只不過你是殺人不見血而已，當初會選擇跟著我，也不過是找了個發展長遠的靠山而已吧……」
「啪」，一個耳光打在了麒銘的臉上。
斯若怒目而視，大口喘著粗氣，胸前起伏很大，她顫抖著聲音，冷而決絕，「麒銘，你這個混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說完推開房門，大步而去。
她沒看到，他摔了一屋子能摔得東西……
他沒看到，她滿目的淚水在轉身後傾瀉而下……
終于一切準備就緒，但卻不想半路殺出程咬金，一直戍邊于外的虎威將軍，不日突然回朝，並領三萬大軍駐扎城外十里，意圖很明顯，就是不滿為何麒銘勢力一年內如此之大，此次回朝既是威脅又是警告。
本以為虎威將軍得到消息已是他登基之後，卻不想消息走露，他倒一點準備也沒有，虎威將軍手握十萬大軍，一直是駐守邊境，為他雪麟國浴血奮戰，立下無數汗馬功勞，也是麒銘最尊敬的老臣之一，就是這位將軍執拗的脾氣，讓麒銘頭疼。
可這一點斯若卻比他先有準備，他知道這個虎威將軍雖是個值得尊敬的長輩，卻也知道他沒別的嗜好，就是愛逛個青樓，尤其是「倚花閣」的頭牌，青兒姑娘，與其已是多年的老相好，所以早在麒銘對萬毅下手前，她就搞定了那個晴兒，讓她找個時機將虎威將軍隨身攜帶的兵符偷來。
那個青兒自是不傻，知道這樣一做，她的靠山不僅沒了而且還有可能送了自己的小命，所以在斯若教給了她一個「苦肉計」之後，才勉強答應。
而如今兵符已在手的斯若，又想起前幾天麒銘的變化，便由不得她不為自己打算了。
她命小茜去叫了麒銘來，麒銘也為前幾天自己的話說重了而後悔，所以這次斯若主動叫小茜來找自己，他自然很高興。
小茜推開了門，麒銘隨即而入，正欲找斯若的身影，卻見珠簾後一個消瘦的身影正一步步走來，待那身影自己挑了珠簾，坐于正椅上後，麒銘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
才不過五日不見，斯若便已瘦成這樣，他不知道斯若這五日是怎樣過的，但他知道一定不會好。
斯若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任麒銘怎樣也看不出情緒，心中的熱情很瞬間消退了大半。
「坐吧。」斯若淡淡的開口，客氣的就像招待客人一般。
麒銘雖不悅，卻也沒什麼猶豫坐下了。
「今天我找你來，是為了和你談一筆交易。」斯若說的十分鎮定，就像在說「今天下雨」一樣。
「交易？」麒銘皺眉。
斯若未答話，只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明玉的東西——兵符。麒銘看到兵符，不解，「你是怎麼拿到它的？
「這你不需要了解，你只要知道它現在在我手上就好。」斯若低垂眉眼，把玩著手上的兵符。
麒銘也從震驚中回過神，恢復了朝堂上的冷靜、肅然，「你的條件是什麼？」
斯若頓了一下，隨而開口，「事成之後，你……放我走。」
麒銘眼神一閃，一字一字像從牙縫擠出來的，「你要離開我？」
「是你先離開我。」斯若淡然回答，沒有激動的拍桌而起，沒有怨婦一般淚濕衣襟，只是靜靜的似說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
麒銘就這麼看著這樣的斯若，不再有從前的靈動，不再似從前活潑，不再……一如當初。
「我累了，這一年我像過了一生一樣，我不想參與你後宮的勾心斗角，因為太不值了，斗盡了心機只為換一紙宣詔，我只想離開，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過我剩下的幾十年，也許平淡卻已讓我滿足，你的身份太高貴，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放了我吧。」
麒銘一直听到斯若斷斷續續的講完，才開口，「好。」
斯若沒再說其他話，讓小茜將兵符給了麒銘，麒銘拿到兵符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直到麒銘走後，小茜才趴在斯若腿上，聲音中都帶了哭腔，「姑娘啊，你這是何苦呢？今天王爺听說是姑娘找他。王爺真的很高興呢，姑娘為何不留下而急著離開呢？」
斯若眼神凝視，呆呆的開口，「一個只有一半心的男人，我要怎麼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