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到汴州城,便得到消息,黃巢在故陽里野營經不住連日大雨,已又向北佔了尉氏縣,而且尚讓已帶著幾千兵正奔汴州而來。
又是尚讓!難道黃巢甚至尚讓自己都以為尚讓很了得不成?就他打的那些仗,屢敗屢戰,只能說勇氣得很。對付他,只要出其不意快刀斬亂麻,管他帶多少兵,一準打得他找不著汴州在哪兒。
我立即命龐師古朱珍二人點兵出城,吩咐他們快速行軍迎著尚讓速戰速決。二人領命而去。
一日後,跟隨出城的行軍司馬回來了,說在繁台遭遇了尚讓賊兵,龐朱二將指揮得當,賊兵幾近全殲,只是尚讓一眾幾十人已向東逃竄。
不出所料,只還有那幾十人也掀不起什麼浪來,不必管他。
尚讓不用管,可黃巢不得不防。黃巢在尉氏的幾萬人必定還要北侵汴州,尤其在尚讓兵敗後。
我馬上命人去召回龐師古和朱珍,又命都將胡真、張存敬率諸將嚴防汴州城。另派人快馬疾馳徐州告急,自陳州之圍解除後,李克用便與時溥同在徐州休整,現如今他們剿賊卻把賊趕到了汴州,李克用此次的任務是剿滅賊寇,他不能不管。
待城防布置完畢,探馬來報,黃巢賊軍已到王滿渡,正在渡河。這黃巢是急瘋了,竟要渡河來打汴州。從西北城門上向王滿渡方向望去,賊眾正在一船一船地過河而來。
一路陸軍從西門出城,一路水軍從西南門出城,兩路齊發給我狠狠得打!已上岸的賊軍看見沖出來的宣武軍慌忙應戰,在河里的眼見戰船向他們撞來更是叫苦不迭,要知道他們用來渡河的船只是在王滿渡停靠的普通渡船,哪經得了這一撞?而還沒有渡河的更是開始要命似的哭爹喊娘,因為遠處已有李克用的河東軍在向渡口靠近,又一場屠殺開始了。
那些在河里的更是加緊往汴州城方向靠,一是怕水軍的大船,二是他們更為忌憚李克用的大軍。畢竟人多,李克用在對岸沒來得及殺的賊兵正一拔拔地上來,這邊的廝殺更激烈,這才真是到了窮途末路反而要豁出去了。
這時我在新上岸的一伙賊兵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沒錯就是他,黃巢。看看他現在那個樣子,白毛腦袋,兀自穿著宮中的袍衫,只是早已破舊不堪,由幾個親兵護著正驚慌失措地尋找逃路。這個禍害坐在長安龍椅上的時候想不到會有今天吧?這時他忽然抬頭往這邊張望,他好像看到了我,然後忙招集幾個正在揮刀的親兵往北一揮手。
這時又一拔賊兵上岸來,正好把黃巢等人擋在了後面,場面更加混亂。已有部分賊兵不再拼命,也不向汴州城門來,而是繞城向北潰散而去。
待賊兵稍減,我卻再也找不見那黃賊的身影。難道他已經逃了?還有這麼多人在為他送命!
忽然在賊軍中有幾個人在高聲呼喊,而我的士兵也停止了殺戮。只見在陣前指揮的張存敬遣手下進了城。出了什麼事?我忙下城樓,來人見我便叫道,
有賊將葛從周幾人投降,要見朱軍使。
葛從周?我想起了那個頗有些韜略而又爽直的朋友。
我上馬出城馳到陣前。只見葛從周帶著幾個人跑過來,跪倒在馬前大聲道,
我等願降朱軍使,朱軍使恕罪!
這個昔日的朋友,伏在塵埃,頭發散亂,渾身污濁,臉上臂上全是傷。我看著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道,
葛兄,何以至此,你我才得重逢!
朱兄弟!
葛從周抬頭看我,哽咽一聲卻再也說不出話來。這聲舊時的稱呼好像又把那些已經遺忘的情份給找了回來,我跳下馬雙手攙起他。他指著身旁的幾個人道,
這是李讜,霍存,張歸霸,張歸厚,俱是我的兄弟,誠心來降。
這幾個人都是葛從周的手下,我雖不甚熟悉倒也有些印象,葛從周帶來的人應該錯不了。當即道,
兄弟們請起。往後你我同是大唐宣武將士,不分彼此。
接著我又問葛從周:
葛兄,黃巢何在?
葛從周恨道,
黃巢早已渡過河來,剛才我在河中時見他披了小校的軍衣繞城北去了!
原來黃巢確實已趁著剛才那一陣混亂逃了。只听葛從周又道,
不過,我手上有一個人,必得交給朱兄弟處置。
說著,他和霍存轉身從帶過來的幾十人降卒隊伍里揪過來一個人。這是個女人,卻渾身上下髒亂不堪,兩只眼透過亂糟糟的頭發向我投來冰冷惡毒的目光。竟是她?賤人陳氏!
朱兄弟,我听說這女人是黃巢安插到你身邊的,她是逃回來的,定是做過什麼讓你發現了,現在交給你!
葛從周道。我盯著那賤人,點點頭道,
葛兄,你有所不知,當初我放了她去,她倒不知廉恥返過頭來害我妻,她手上有我兒子的命!
我猛得一揚手中長刀,寒光向那女人脖間閃去,頃刻鮮血噴涌,那賤人未及一言便撲倒在地。周圍一片肅然,沒人言語。
這時李克用派人過河言道,河東軍將一鼓作氣北追黃巢。
我聞言道,
回去告訴你家主人,我軍也將相助追擊賊寇。
我一邊傳令朱珍立即起程北追,一邊安排人清理戰場,並帶葛從周等人進城。
幾天後,朱珍和李克用都回到了汴州。原來李克用一心要殺黃巢,卻追得太急,把他的大部隊和朱珍都甩在了後面。追到曹州時,他身邊只有幾百人,且兵馬疲憊,軍糧也快吃盡,只得帶著繳獲的車馬、符印、金銀往回返。而黃巢則和幾百殘眾繼續向東躲進了兗州地界。
這次汴州遭劫,李克用還算講義氣,及時趕了來在河邊就結果了大半賊軍,又虧他窮追不舍,雖未手刃黃巢,可也把黃巢逼到了絕境。李克用雖狂妄,可也算對汴州有恩,于情于理,這次他到了汴州我都應該好好款待于他。
其時李克用在回來的路上就已命大部隊往回徐徐行軍,途中可扎營休整,只有隨從三百人跟他在汴州落腳。我命人把他們安排在汴州城最上等的驛館—上源驛,並在府中特為李克用和其手下親信設下盛宴。
席間我為盡地主之誼頻頻向李克用舉杯,李克用本是能海飲之人,加上遠征疲憊又剿賊殆盡備感輕松,遂放開了酒量來者不拒。別人敬他,他敬別人,一時竟也紅光滿面,醉態初顯,話也多了起來。
他先是大罵諸葛爽,因此次河東軍南下經過河陽,諸葛爽不僅不肯借道于他,還駐軍萬余防著他,最後他不得不繞道河中才得以南下。而後又夸耀在陳州如何殺賊以及遠征追賊之程。座中人無不在吵吵嚷嚷地附合他,他則忽然醉眼迷離地看向我道,
朱軍使,你說那黃賊跑到何處不好,偏偏要在此生亂,你新晉軍使這一年來也不得消停,河南道諸軍竟也沒得幾天安生!早知如此,李某在長安就該把此賊碎尸萬段!
听他的意思,黃巢只能他滅得了,別人都白搭。在長安殺黃巢既那麼容易,你李克用怎會撲了空又被金銀絆住了腳?這一年若不是我把黃巢賊軍打得七葷八素外強中干,又與你合力攻陳州,你李克用豈能一來就擊潰得了他?但我素知此人狂妄,又是我在做東,少不得順著他道,
朱某與李使相一樣奉命為國家剿賊,不敢有怨。我宣武軍雖疲于征戰,但比之被圍的陳州,卻又不知好到哪里去。多虧李使相不遠千里援手陳州,要不然這仗還不得再打個把月,到時候我等能不能撐下去還未可知啊。
李克用滿不在乎地揮手又道,
都說這黃賊凶逆,可我怎麼看也不過如此。那個,姓尚的,就別提了!黃巢的親弟更是草包一個!就這等蠢材還動不動就帶幾萬人,可見黃巢手下就沒個成器的貨!
河東軍押牙薛志勤接著李克用道,
相公,听說那黃賊重用的是跟他從山東出來的親信子佷,有點能耐的也不居要職,長此以往那兵還不是越帶越臭!
李克用听罷一陣大笑,接著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道,
哎,听聞朱軍使收羅了幾員賊將,以朱軍使眼光,想必也差不了。幸虧朱軍使眼界高遠,及早歸了大唐,要不然如朱軍使般善戰,恐怕挨打的就是我等了,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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