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冰冷的語氣並沒有讓惠兒退卻,只見她上前幾步,對那幾個教練使厲聲道,
幾位真是糊涂至極!天平軍使招誘你等,就是想削弱宣武軍之力,說不定有覬覦宣武之心。你等對天平又無甚過人軍功,得了偌高軍晌,其他天平軍士又該如何?那天平軍使如何服眾?你們真以為到了天平軍就能享那兩倍的軍晌嗎?不過是個誘餌罷了。到時候去了再回,誰家容你們!你等家中艱難,可告之朱都使,或者郡王,再不然我也可幫你們。怎可行如此悖逆又愚蠢之事!
聞言剛才說話的那人連忙跪下又道,
求郡夫人饒命!我們也不願這樣,實在是……沒辦法啊,饒我們命吧,再不敢了!
其他人也跟著跪下求饒。惠兒回頭看看我,輕咬嘴唇,復又對那幾個人道,
不然這樣吧,從下月起每月十五日我便往北門操練場看望諸位將士,家中特別艱難的,都可在那日訴于我,我著人核實後,自會酌情安撫。還請朱都使將此事傳喻軍中。
啊?是……,朱珍吱唔著看我。
惠兒言罷,回轉身叫聲「夫君」,我看著她,只見她也在我面前跪下,聲柔語緩地道,
夫君莫要動氣,剛才听他們所言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誰沒有父母親人要奉養?試想夫君若不在今日的地位,只是如練使般的軍將,母親大人和我的除了指望夫君過活,哪天不是盼著夫君平安得歸?叛離宣武不該,但請夫君看在他們都是在軍中出過力的,身後又多有家小依靠著,且饒他們這一回吧。可以懲罰來遍誡軍中,大可不必要了他們性命。夫君既有恩于他們,又何必將仇留給他們家人!求夫君了!
那幾個教練使听得惠兒這篇言語,也跟著嚷道,
郡王饒命!郡夫人所言極是,我等願受懲罰,只求留命,為郡王出生入死定不再犯!
往常部下兵卒有過錯,我最常用的辦法就是一殺了之,殺一儆百。若是惠兒踫上,定要攔著勸我,因此有不少軍士命好不得死。今日又是如此,而我卻依舊反駁不了惠兒,她說的入情入理,還已經替我想好了止住叛逃苗頭的辦法。她仍在顧我幫我,而我卻自從回來就只在與那小妾廝混,不知不覺已那麼冷落她。
哥……,
朱珍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起身扶起惠兒,對朱珍擺擺手道,
怎麼罰他們,你看著辦,但一定要傳曉軍中以示警誡,胡真那邊也是如此。就照郡夫人說的,義成軍那邊也讓胡真委個人選個日子做特別安撫,別弄虛的,一定照辦!另外兩軍中要加緊排查還有沒有類似苗頭,有什麼事馬上跟我說。
是!
朱珍答應著,示意侍衛帶那些人走。那幾個人又在磕頭不止地感謝。待他們都出去了,朱珍又折回來笑道,
今日這幾個人可是得了嫂子的庇護了,嫂子一出馬,這事兒就順當多了!往後哥哥和我有甚做得不妥之處,還望嫂子多加指正才是!
不待惠兒搭話,我便催他道,
讓你辦的事快去辦!還嗦!
敬翔看看我和惠兒,也一笑告辭而去。只剩我們倆了,我握起惠兒的雙手,只覺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半晌才道,
惠兒,你在,總是很好。你,你……對了,我記得你那次說別人送你一張曲譜,叫什麼……那個,你不是說要彈給我听麼?就待會兒,晚上咱們一起吃完飯,你彈,好不好?
惠兒看著我,眼神卻突然變得那麼復雜,她輕輕拿回手,緩緩地道,
夫君所說的,是去年的事了。就在,徐姨娘來家後不久。
我愣了,驀得尷尬萬分,只得笑著掩飾道,
哦,是……是麼?我忘了,總不在家,這……
是啊,夫君征戰在外,吃苦受累為了宣武,為了這個家。難為你還記得我說過這個。這段日子家里事多,孩子也調皮,我都很少有空練箏了,手也生了,我看,彈給夫君听就不必了。不過,那曲子是據詩譜曲,詩是漢代中郎將蘇武出使匈奴前寫給他的愛妻的,叫做「留別妻」,我念給夫君听吧。
惠兒的眼楮明亮清澈,我不由地點點頭。只听她娓娓誦道,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
努力愛春華,莫**樂時。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惠兒念得很慢,聲音里竟漸漸泛起了哀傷。我想起了當初的那些濃情蜜意,那些信誓旦旦,那「秋風畫扇」,還有那「決絕」之言……。惠兒還是以前的惠兒,我,應該還是以前的我,可是我們卻不是以前的我們了,是什麼變了?詩中的那些字眼兒,「結發」、「恩愛」、「長相思」,撞擊著我胸膛,我覺得心痛,是心變了。我很想將她擁進懷里,像很久以前一樣,讓她如一個不知憂愁的小女兒般安靜地依戀著我,卻羞于伸出雙手,怕我已不配讓她依戀。
惠兒轉頭向門外,躲開我的目光,輕聲道,
天色不早了,孩子還等著,我回去了。
她向門外走去,我叫一聲「惠兒」,她只頓了頓,沒回頭,沒停下,身影消失在門外。
軍內將士生變只得暫時這樣處理,叛到天平泰寧去的勢頭也被打壓住了。可那朱瑄朱謹也著實可惡。本來他倆來幾次來助我,我是心中存謝,本想著我要是想奪誰的地盤也不會先奪到他們頭上。這下是他們先心存不義,來助我剿賊時就心懷鬼胎,那就怪不得我了,想這麼著就挖我的人,真是小瞧我!我既然能在河南活下來,又豈能輕易受別人的控制?
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他們別以為幫了我,我就不能把他們怎麼樣,他們這麼干倒白給了我一個跟他們反目成仇的理由,要不然天下人該說我忘恩負義,賊還沒死倒打起了恩人的主意。
我想此事應先上奏朝廷,畢竟得讓人知道我可不是無緣無故出兵,是他們欺人太甚。
我把敬翔找來,讓他寫個奏章。
他想了想道,
前番雖有軍士去了天平,可多是無名之卒,朱瑄兄弟也可說是幾個逃兵而已,值得宣武大動干戈?郡王想藉此出兵,只恐難堵天下眾口,反倒授天平泰寧口實。郡王若圖東進,必得先下手為強,不如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什麼?你有什麼主意?
郡王可派心月復將領假投朱瑄,讓他圖謀我宣武之將的罪名成就,到那時再去信責難他們,不論他們如何說,郡王到時候都可以收叛將之名堂皇討伐之。這樣朝廷那里也說得過去,別人更不會說什麼。郡王以為如何?
聞言我一拍他肩膀,喜道,
好!真是天降奇人助我成事,就依你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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