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是個十三四歲的丫頭,進了門就低著頭。直到徐蘭秀叫她,她才抬起頭看了看她。徐蘭秀道,
別害怕,郡王在這兒,你只要把你那天在廚房看到的說出來,就沒你的事了。
那丫頭慌亂地看了我一眼,復又低著頭支吾不出什麼話來。見狀徐蘭秀支起身子靠在枕上,顯得極有耐心地道,
你跟郡王說,你在廚房是做什麼的?
那丫頭頓了頓終于開口道,
奴婢是在小廚房跟著管事大娘子做面點的。
嗯,那夫人在小廚房做點心是哪一天啊?
是……是,是,就是姨娘小產的那一天。
夫人為什麼要親自做點心?
夫人她,其實夫人時不時地就過來做小點心,是做給友珪郎君和大千金的。那天,那天夫人說點心做得有些多了,便叫我拿些給姨娘嘗嘗,不知姨娘愛不愛吃……
那她叫你拿給我的和她給孩子的,是一樣的嗎?
是一樣的!哦,不不……也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兒!
徐蘭秀的聲音有些急燥,直瞪著那丫頭。那丫頭越發有些慌,只道,
給孩子做的是豆沙餡和南瓜餡的,拿給姨娘的只是豆沙餡的,因為夫人知道姨娘見了南瓜就惡心……
別嗦!說說夫人在交給你點心之前,你看見了什麼!
這,這……
快說呀!
那丫頭撲通跪倒,帶著哭腔道,
我,我看見夫人,夫人她在給姨娘的點心里摻了些東西,一些細粉,不知道是什麼!
給孩子的點心里有嗎?
啊?沒有,沒有。
你怎麼知道沒有?
我,夫人讓我幫她攪雞蛋來著,我離她近,看見她本就是將點心分成兩份做的,豆沙餡也分了兩份,夫人從袖袋里拿出一小包細粉摻進了一份豆沙餡里面,我覺得奇怪,便留心偷看著,見那摻了粉的豆沙餡就包在給姨娘的那份點心里……
你當時怎麼不說!
夫人背對著奴婢,那天她看上去不太高興,奴婢便沒敢問。確也沒多想,就給姨娘端過來了,沒想到……
徐蘭秀看向我,嘴邊甚至帶著一絲得意的冷笑,道,
你可都听見了!我是胡說嗎?她給我吃了打下孩子的東西,可憐我還傻乎乎地就吃了!自從孩子沒了的第二天,听這丫頭悄悄地來告訴我,我就怕得不得了,你沒回來我不敢問不敢說,就怕她不解恨再來害我!
我直愣愣地看著徐蘭秀,頭上已經一層冷汗。心里萬般不相信那丫頭所說,可是她所說的偏偏就听上去言之鑿鑿。不會的,惠兒不會那麼做!我過去一把拽起那丫頭,吼道,
你敢胡說!往夫人身上潑髒水,我不捏死你!
那丫頭嚇得口不得言,哆哆嗦嗦半天,看向徐蘭秀就大哭起來。只听徐蘭秀又叫道,
你這是干什麼!嚇壞了她倒好了?虧得她好心來告訴我,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兒子是那妒婦害的!
我緩緩地松開那丫頭,那「妒婦」兩個字直戳進我心窩。自從汴州圍解回家來,一直混在這小東院,竟沒有一天去過正房,去也是去看了看孩子,並不曾和惠兒親近過。她什麼也沒說過,她還一直在料理家里和軍中的事務,我以為她會諒解我在顧著有孕的女人,縱然我自己也知道並不是,但我卻很難將那個端莊大度的惠兒跟這件事聯系起來。難道,惠兒竟不是我想像的那樣,她在怨恨受到的冷落嗎?以至于要害掉那個孩子?我不禁打了個冷戰,我怎麼能那麼想惠兒,不可能,不可能……這時只听徐蘭秀又道,
你倒是說句話啊,兒子就這麼白死了不成!
翻江倒海地又思量了一會兒,我看了看那個只管哭的丫頭,只叫她先出去,不要亂說。復又對徐蘭秀道,
僅憑一個小丫頭說的就能怎麼樣嗎?她看錯了了未可知,惠兒不是那種人,她曾經,被害小產過,不會再對別人做這種事!你別瞎想了,安心養著吧。
說完我不想再面對徐蘭秀,快步出了房門,只剩她依然在屋里不依不饒地嚷嚷。
我沒想到哪里去,可是走著走著竟來到了正房的院門口。兩個孩子在嘰嘰喳喳地玩鬧,惠兒坐在石凳上正繡著東西,抬頭剛說一句「友珪,雙兒,來喝水了」,看到我站著,立時也起了身。我朝她走過去,盯著她慢慢坐到了旁邊的石凳上。她也跟著坐下,倒過來一碗茶,道,
她好些了嗎?
我端過茶碗不再看她,只道,
嗯,好了。
半晌無語。只听惠兒又道,
孩子來不來這個世上是講求緣份的,夫君也別太難過了。
我點點頭,目光轉向她。她的眼楮依然清澈無,我想問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她也看著我,帶點疑問道,
怎麼了夫君?你……
我忙笑了一下道,
哦,沒什麼。我,這一路趕的有點餓了,你不是常給孩子做糕點麼?還有的話,我也想嘗嘗。
我緊盯著她,她听了這話會驚慌嗎?會心虛嗎?可是惠兒的眼楮淡然如斯,波瀾不驚,只微微笑道,
有啊,正好昨天友珪吵著要吃,我做了些。還有幾塊呢,我去給你拿。
我按住她手臂道,
別走!那個,我是說,讓雁羽去拿吧。
惠兒听聞,忙吩咐著在看著孩子玩的雁羽。只听她又道,
你看我,只顧著看孩子,我以為你在……那邊吃飯,所以也沒準備。你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做。
惠兒剛要起身,我制止她道,
不用了,過會兒我還要出去,你,跟孩子吃吧。
聞言惠兒又慢慢退回身子,看我的目光里蒙上了一層失望。這時雁羽將糕點拿出來了,惠兒指著盤中物道,
只有這些了,都是豆沙餡的,夫君先墊墊肚子吧。
我拿起一塊塞進口中,道,
是不錯。那天剛做了,昨天又做嗎?
嗯?
惠兒只疑惑地望著我。我繼續道,
听說那天,你做過點心,還送給蘭秀吃,是嗎?
那天?
嗯……就是她小產的那天。
惠兒看上去更疑惑了,只道,
哦,好像是啊,我想想,是有一回點心做多了,我讓人給她送去嘗嘗的……怎麼?她說什麼了?不對她胃口麼?
沒有!是……那天對嗎?
惠兒蹙眉頭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她的眼楮里滿是不解和無辜,卻沒有一絲退卻地望著我。我突然覺得這麼試探惠兒簡直就是罪大惡極,她根本什麼都沒做,我卻已經疑心她至此,甚至要發現她的心虛驚慌,我是真的希望看到嗎?還是要以發現不了證實我對她一貫的信任?
心虛的反倒是我,在她的目光里。我一下子站起來,掩飾著笑道,
沒什麼事,我走了。
惠兒也站起來道,
再吃點兒吧。
我搖搖頭,逃也似的離開了她。
那一晚我在賬房的小內室里睡了。幾乎每本賬薄上都有惠兒的字跡和印章,清清楚楚找不到一處污跡,如同她那純淨的眼神。那個善良大度一心為我如是的女人,不僅容下私子友珪,這三年來更將他視如己出,怎麼可能去害我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絕不可能,那小丫頭真的是看錯了,惠兒就是尋常做點心放料而已,她卻以為放了見不的人的東西。那天惠兒不高興,是她事多又要照顧孩子累了的緣故,哪能天天每時都笑著?那個小英偏偏就把這一切和徐蘭秀的小產想到一起,還偏偏跑去告訴徐蘭秀。本來沒影的事兒經這一說差點成了大事,更可笑又可恨的是我竟為這去懷疑惠兒,她要是知道我為什麼要跟她說那些話,會不會怨恨我?
思前想後一晚上沒怎麼睡,天剛蒙蒙亮我就起來了,首先叫王達來,讓他什麼也別說,把那個小英打發走。再去找徐蘭秀,她一見我還欲再鬧,讓我連說帶罵給壓了下去。又得知母親也從她那兒听到了這件事,只得再去跟母親費盡口舌解釋。
總算把這件事給壓下來了。可是幾天後我發現,本來就已疏遠的我和惠兒,我們之間更遠更冷淡了。難道她知道了這一切?我本想跟她好好談談,可是鄆州的戰事又不得不讓我暫且放下家里。連續戰敗的軍報不斷送到了汴州。
為您精選好看的言情小說,請牢記本站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