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天邊的星子顯得寥落,那輪被千年贊譽的圓月,害了羞,扯塊殘雲遮面。周圍的氣氛瞬間變冷,仿佛可以听到空氣中細小的冰晶凝結的「嚓嚓」聲。慕伊也大吃了一驚,在她的印象里,三哥最是溫和可親,對待下人也極是寬柔,萬想不到他會有此一面,以至于她恍惚以為三哥今兒也喝高了。
「反了,反了,你們……」丞相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是當朝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滿朝文武誰不得看他臉色。他的傲慢容不得兒女這般忤逆。
恭敏本是護妹心切,驟然醒悟自己此舉無異于火上澆油,忙不迭垂首跪地,「父親,孩兒錯了。」
父與子陷入僵局,在場眾人人人自危,無人敢言語半句。大公子博陽本性懦弱,畏父如虎,畏妻如狼,現下雖無關己事,兩腿已是簌簌發抖,只恨不能挖個地縫藏起來。二公子伯昭精明強干,性情卻涼薄,不關己事自是高高掛起。
丞相氣得發瘋,抬眼看見小廝手里的長竹板,再顧不得體面,劈面奪過,使滿了力,掄下去,一口氣抽了七八板在恭敏背上,恭敏只挺直了背,咬緊了牙,悶葫蘆般,一聲也不吭。慕伊眼見父親血紅了眼、沒命介痛打三哥,又驚又急又痛,翻身滾下那長凳,抱了父親的腿大哭,一迭連聲只叫︰「爹爹,饒了三哥——」
「住手,住手——我的兒——」
終于,夫人風風火火趕來,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老爺,兒女做錯了事,理當該打,也怪我這為娘的不濟,沒有教好他們,老爺真該把我這黃土埋了半截的老婦人先打死,省得等我死了,沒人送終。」夫人語氣冰冷決絕,全不像平日里溫和慈祥的樣子。一听這話,伯昭、伯陽二人十分自覺地跪下了。香兒隨夫人一同趕來,丞相本下了嚴令不許驚動夫人,可今日這事非夫人出面不得善終,香兒機智,偷偷兒溜走,尋來夫人。此刻,她已悄悄回歸人群,沖跪在地上的小姐睒睒眼。
「夫人吶,你這是說得什麼話?我也是氣急了……」丞相早住了手,夫人冷冷幾句話已將他心中的怒火澆熄了,他心知夫人真動了怒,現下竟有些手足無措。丞相與夫人恩愛甚篤,夫人是丞相微末時娶的結發妻子,雖為女流,性情卻是剛毅果決,丞相能有今時今日之地位,也多虧了這位夫人在背後的默默支持。夫妻婚姻三十幾年,丞相不曾納側室,恩愛可見一斑。
夫人也不搭話,上前查看兒女傷勢。慕伊不過挨了三板,除了驚嚇過度,身子是無妨。恭敏仍脊梁挺直得硬撐著,不過額上豆大的汗珠和蒼
白的臉色出賣了他。慕伊爬到恭敏身邊,拉著他寬大的衣袖,像小時候一樣,抽泣著叫︰「哥哥……」恭敏回望她一眼,見她滿面淚光,兩只眼楮哭得桃兒一樣,不禁憐愛地道,「伊兒……別哭,哥哥沒事……」丞相下手又急又狠,抽了有二三十下,恭敏本憋了一口氣,這一開口,再忍不住,「噗」得吐出一口血來,昏了過去。
這下眾人亂成了一團,延醫的,抬人的,哭聲叫聲混雜成一團,眾人七手八腳將三公子抬進房間,大夫已著人去請了,慕伊守在三哥身邊,哭得月兌了力,木木的,兩只空洞的大眼楮只管盯著她三哥的臉。夫人看到好端端一雙兒女現下這幅樣子,痛心不已,抱著女兒,安慰道︰「伊兒,別難過,你三哥不會有事的,乖……」
「母親,三哥會死嗎?」她哀哀地問。
「傻孩子,怎麼會呢!敏兒身體康健,這幾板子還是挨得住的……」正說著,大夫來了,給三公子把過脈後被請到廳房寫藥方,不過是些祛瘀鎮痛的尋常藥草,管家忙著人去抓藥。過了一個多時辰,恭敏悠悠醒轉,喝了藥,臉色也好些了。丞相和夫人見三子已無礙,相繼回臥房安歇了。慕伊卻怎麼都不肯走,從第一眼看見三哥吐出來的鮮血開始,她就一直沉浸在一種無來由的恐懼中,那種恐懼飄渺卻又真切,近乎她的噩夢,在噩夢中也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和紅色,有閃電、有女人無休止的哭號……
下人們沒法子,只好由了四小姐,搬來一張窄藤床,收拾了鋪蓋,供小姐歇息。眾人忙活到後半夜才漸漸散去了。
三公子的傷並不礙事,他從小習武,身體底子好,休息了五六日便康復了,這幾日里慕伊像只膩人的小貓,一直在她三哥身邊挨挨蹭蹭,一會要親自熬藥,一會要下廚煮粥,一會又要幫忙擦藥裹傷,鬧騰得雞飛狗跳,結果藥熬糊了,粥灑了,她擦藥的手法更是把三公子疼得齜牙咧嘴……
雖然逃過了板子,慕伊還是被丞相禁足半年,半年不許出府的懲罰無疑更讓她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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