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月末我就很痛苦。
師姐妹們被父母領著魚貫下山,我坐在山上的亭子里心里說不上的什麼滋味,風一吹,一片紅葉恰好飄落在我腳邊。
惆悵的一聲嘆息。
我站起來恭恭敬敬行禮,叫道,「師傅。」
師傅頜首,示意我坐下,坐在她身邊我又忍不住朝山下望去,然後問師傅,為什麼我的父母從來不來看我?
師傅說,「你和她們不同。」
我問,「哪里不同?」
師傅舉目遠眺,然後用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我,我內心頓時緊張起來,想,我果然是與眾不同的,說不定我是某個武林大俠的後代,大俠被仇家追殺,為了讓自己唯一的女兒能夠清清靜靜安安全全地度過童年時光,因此才把我托付給師傅。但是我的父母肯定不知道,峨眉派清淨安全固然,但是也真有夠無聊枯燥,別人尚好,至少每月可以下山玩,有父母的父母帶,沒父母的就隨便被人帶。只有我,師父說只有她能帶,但作為一個掌門她總得守著那一扇門,從不輕易下山,偶爾下山也不帶我。
半天,我見師父仍然是那副高深莫測的神情,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面前,說,「求師傅告指點徒兒!」
師傅幽幽一嘆,說,「其實沒什麼不同。」
我說,「可始終不相同。」
師父說,「你沒有父母。」
我張口結舌,愣了半天,是啊,原來事情就是如我看到的這樣簡單,不簡單的僅僅是我想溜出去的心情。
師父說,「好了,明白了不同之處就去喂馬吧。」
我徑直往後院走,那里就是養馬的地方,不用驚奇,峨眉派沒有成百上千匹馬給我養,不是我不想養,是峨眉派沒錢一次性購買那麼多匹馬。我每天要牽到山下那片寬闊的茂盛的好似一片草原去的馬只有一匹,馬不僅瘦小而且老,從我記事起就有它了,而現在我已經不小了。想來這馬如果是人,年齡輩分應該連師父都叫上一聲女乃馬。
等我稍微大點,大到能夠獨自一個人把我們峨眉派的那幾座山頭給走一圈還能走回來的時候,師父就把喂馬的任務全權交給了我。
我當時問師父為什麼,師父反問我難道是想跟師姐換換改去洗馬桶?我說不行,師父吩咐的事怎麼能隨便改?
牽出那匹馬我問師父馬叫什麼,師父張了張嘴說,沒名,隨我喜歡怎麼叫都成。我說成,看它那副丑的欠扁的臉不如就叫小扁。
師父又張了張嘴,我看的出來她肯定是有建議要提出,可說出來的不過是一個好。
此時,我踱到小扁常常呆著的桂花樹下,卻發現它不在,這是很少有的現象,小扁這匹馬作為馬的優點可謂一點沒有,可是缺點倒有一點,比如它從來不會像匹真正的馬那樣撒歡尥蹶子一解開韁繩就立馬野的收不住。小扁總是慢悠悠的,慢到它不見半天了而我只要從房子前面繞到房子後面就能在那里看見它那老的隨時都可能散架的軀體。
食指彎曲放進嘴邊兒呼出個口哨,然後身子一晃爬上樹,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栗子剝殼,正好,我吃到最後一個的時候小扁來到了樹下,撲扇著它唯獨不老的那雙還很有神的水汪汪大眼楮左瞅瞅右看看。
我說,「在這兒呢!」
小扁抬頭,總算在開滿桂花的桂花樹上看到了我那條紅裙子,它發出一聲能讓同類驚駭的馬叫,那是小扁內心的屬于快樂的叫聲。
我說,「總算你來的及時,再慢一下我就吃光了。」
裙子輕擺,我飄落在它面前,正對上它的馬臉,攤開手掌,小扁伸過馬嘴嚼也不嚼的就給吞進了肚子。
拍拍它的脖子,牽著它去了我們倆都喜歡的那片草地,每當這會兒,日暮西斜,我們就各自做自己喜歡的事兒,小扁四處啃草,我則在草地臥倒,仰臉瞧頭頂那片天一直瞧到小扁吃草吃到飽。
有時候不知不覺我就會睡著,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而大多數是夢見自己下了山,跟鳥兒似的自由。好夢都短暫,感覺有雨水滴進了我的脖子,睜開眼一看,原來是跟我一起睡著的小扁流出的口水,我用袖子蹭了蹭脖子,心想,這馬的白日夢做的肯定比我美。
晚飯前,師姐們陸續回了峨眉,師父端坐在首座,師姐們手里拎著山下買到的各種物什,恭恭敬敬地擺放進師父旁邊的箱子里,箱子的大小設計得很合理,一看就知道是精心計劃過的,師姐們全回來了,箱子也就滿了。
尺師姐把東西放進箱子朝師父行完禮剛走兩步,師父叫住了她。
尺師姐恭恭敬敬地說,「師父有何吩咐?」
師父說,「你懷里藏著的是什麼?」
听此一問,尺師姐一驚,還嘴硬著說,「沒……什麼啊師父。」
師父聲音嚴厲,問,「真的沒什麼?」
尺師姐說,「真……哦,對了!」尺師姐一副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手伸進懷里模出一串糖葫蘆,「這可能是我娘偷偷塞給我的,我說呢怎麼老覺得這兒黏糊糊的不舒服。」
師父滿意地接過那串糖都化開的糖葫蘆點點頭,「為師並不是貪圖你們這些哄小孩兒的玩意兒,為師接受的不是物品而是你們的孝心。這份孝心里為師容不得弄虛作假,做人做事重要的是對得起自己的內心,你們明白嗎?」
我和師姐們眾口同聲,道,「徒兒明白,多謝師父教誨,徒兒當謹記于心。」
師父說,「嗯,好了,下一個。」
尺師姐走過我身邊沖我使眼色,我忽然對她欽佩不已,剛剛被師父抓了典型又挨了訓她居然還能扮出鬼臉,不愧是我一直崇拜的師姐。
一回房間,就看到翹著二郎腿的尺師姐那一臉的得意,她無比高傲地瞅我一眼,說,「還不快給我下跪?」
我一驚,問,「為什麼?」
師姐說,「你多年願望我就要幫你實現了你不感謝我?」
我說,「什麼願望?」
師姐狠狠瞪我一眼,「你傻啦?被小扁踢到腦門兒啦?到底是誰整天跟我膩歪著想下山玩兒?」
我說,「哦,這個啊!」
我遲到的大悟又遭到師姐一記白眼,笑嘻嘻地蹭到她跟前,打听著她的好計謀,她賊兮兮一笑,從懷里模出一塊肘子,我對她的佩服不禁又提升了一個檔次,也忍不住把手往她懷里模,想看看她里面到底還藏著什麼,師姐推掉我的手,「亂模什麼!」
我說,「不是,師父的話你難道沒听?」
尺師姐說,「我听了。」
我說,「那你還……」
尺師姐說,「我听不代表我做。」
我點頭,表示同意,接過肘子,高興不已,「哇,師姐,還熱乎呢,是為了我們計劃的成功提前買來慶祝的嗎?」
尺師姐大笑三聲然後忽然收聲,一把奪過我已經吃下一個缺口的肘子罵道,「你傻啊,這是給狗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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