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出去的時候已經打得血肉模糊的，只怕是不中用了！」菊意搖了搖頭，滿眼的惋惜。
林玉盈想到自打周姨娘過世後一直都是阿梨在打理梨香院，想到每當她到梨香院時那張笑靨如花的臉，心中一陣絞痛。秦氏好狠的心。她一句阿梨搬弄口舌是非，就將阿梨打了個半死，命阿梨的家人將她抬了回去，給了二十兩銀子打發了。丫鬟的命本就是主人家的，你犯了錯，我懲戒了你，還給你銀子，這就算是厚道了。
可憐的是，阿梨說的都是實話！掩蓋事實真相的人明明是秦氏，那個高高在上的偽善的三太太！
「阿梨的家在哪里，我去看看……」林玉盈道。
「小姐，這要是給三太太知道了，恐怕不好吧？」菊意一臉的擔憂。最近小姐和三太太的關系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小姐若是求求三太太，或許三太太會帶上小姐一同去北寧的，要是這樣一直僵持下去，小姐是注定要留在寧都了！
「哼，」林玉盈冷冷的笑了一聲，「沒什麼不好的。」阿梨這件事兒大家都看在眼里，要是讓人知道為五小姐辦事的下場就是落得一個不得好死，那還有誰願意替她賣命，她在這個家里還有什麼出頭之日？
秦氏那邊加緊了行程，只怕又生出什麼變故來。「綺兒，你帶那麼多衣裳做什麼？到了京城再做就是，那樣子比寧都的可是新鮮多了！」
林玉綺一听，將收拾到箱籠中的衣服又抱了出來。
「沁兒，你也快點！」秦氏忙得團團轉，「怎麼不見你二姐姐？這個時候還到處亂跑……」
乳母蘭嬤嬤打理著林憫的衣物，「五爺，這雙鞋還帶嗎？是去年五小姐給您做的，現在恐怕小了……當時您舍不得穿，現在扔下又浪費了。」
林憫放下手中的筆，走到蘭嬤嬤跟前，拿過了她手中的那雙鞋，一針一線十分精細，比家里針線上的人做的要精致十倍不止。
「帶上吧。」他說。
「嗯。」蘭嬤嬤應了一聲，又念叨起來，「帶上有個念想，以後怕是很難再見一次五小姐了。」
林憫握起了筆，呆了半日，筆就這樣一直懸在空中，直到落在紙上的墨點暈成一片，他才恍惚問道︰「嬤嬤，我和五姐姐才是一個母親，對嗎？」
蘭嬤嬤的動作停了下來，沉默片刻，方道︰「五爺可不敢胡思亂想，那些人都是亂說的……」
林憫看了蘭嬤嬤一眼，「嬤嬤，我只想知道實情，您告訴我吧，我不會告訴母親的。」
蘭嬤嬤很是猶疑，但看著林憫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想到當時的周姨娘，那個模樣標致性格溫柔的大丫鬟……
「五爺……」她悄悄走進了林憫，壓低了聲音，「我跟您說了，您可千萬不能告訴太太，」林憫堅定的點了點頭，「您和五小姐一樣，都是周姨娘生的。周姨娘生您的時候受了大罪，把您生下之後就大出血死了……」
林憫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那麼……那個阿梨說的都是真的？」
蘭嬤嬤點了點頭，合上了眼皮。
「那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林憫激動起來，聲調不自覺地高了起來。
「哎呦，我小爺啊！」蘭嬤嬤慌了，情急之中捂了他的嘴，將聲音壓得低得不能再低，「您可別這麼大喊大叫的！太太不讓人說，是怕您受委屈。就連五小姐，因自己是庶出的身份，總覺得自己矮人一頭，恐怕是不想讓您也受這個委屈才不跟您說的吧！」
林憫攤在了椅子上，他那樣誤會自己的親姐姐！他一直都覺得家中只有五姐姐待他最為不一樣，在他讀書累的時候會來叫他玩一陣，會親手給他做鞋襪，他還只以為是因為五姐姐針線好……只是母親說，五姐姐想要把他和母親分開，可是——若五姐姐真有這個心思，為什麼不把他是庶出的事實告訴他呢？
林憫迷惑了，「嬤嬤，你去收拾東西吧，我想靜一靜。」
蘭嬤嬤含糊的「嗯」了一聲，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著林憫又拿起筆練字，這才轉身去收拾衣物。
阿梨的家在城西的山腳下，林玉盈下了馬車，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在一片枯黃之中散落著十幾間茅草屋，風一吹，茅草隨時可能被卷走。可惜這里住的人都不會有杜甫那樣的心胸，寫一首《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來自嘲。
菊意唯恐地面不平林玉盈走不穩就扶著她，林玉盈道︰「我沒那麼嬌貴，你去問問阿梨家在哪里。」
「哎。」菊意應了一聲，走向一個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婦人。
直到今日她們要來看阿梨，才知道阿梨姓黃，原名四丫。
「你們來看四丫啊？怕是不行了……」老婦人直搖頭，「那麼好的一個丫頭，怎麼就犯了事兒了！」
菊意附和著點頭，花了好一陣子才問清楚阿梨家的地址。
里阿梨的家越近，林玉盈的心中就越忐忑，阿梨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剛一走進阿梨的家，就听見屋內婦人抽抽搭搭的聲音，隨之是一個鏗鏘的男聲︰「別哭了，哭有什麼用？」
「還不都是你，非要把丫頭賣到林家，要不是你，也不至于弄成這樣！」婦人嚴厲的斥責著身邊的男人，「我要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寧可她餓死！」
「你說這些干什麼，丫頭還沒死呢！」
「請了幾個大夫都說不行了……」婦人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後面只剩下抽泣聲。
林玉盈在門口猶豫著，菊意輕聲道︰「小姐，來了就進去看看吧……」她剛要推門，卻見了外面一個半大少年跑了過來，看也不看呆在門口的林玉盈和菊意，推開門就喊道︰「爹、娘，我買來了！」
他從胸前掏出一個小包，打開層層疊疊的包裝，「大夫說只能給這麼一小塊……」是一截指頭粗的人參。
林玉盈走了進去，看到突然出現的兩個陌生人，身上的衣飾又是這樣的華麗，黃父黃母一驚，問︰「你們是誰？」
菊意道︰「這是我們家五小姐，我們是來看阿梨的。」
看阿梨的？黃父反應過來，「你們是林家的人？」
林玉盈點了點頭，「阿梨是因我才變成這個樣子，我心里不好受，就來看看她。」
「看看她？」那個半大少年嚷了起來，「你又不是救命的神仙，看一看她，她就能活過來嗎？」
「二狗！」黃父喝了一聲，二狗壓制住了胸中的怒火，瞪了一眼林玉盈，憤憤不平的握著那截人參下去了。
黃父皺了皺眉，看向林玉盈，「五小姐，阿梨犯了錯挨打，我們沒什麼可說的……勞煩您親自跑一趟了。」
黃母怔怔的看著林玉盈，沒有黃父那樣的耐性，抽抽搭搭的道︰「你們走吧。」說完，就走進離間，里面傳來了痛哭之後的哽咽聲。
林玉盈向菊意示意，菊意解下了隨身的包袱，將包袱放在了屋內唯一的一張四方桌上，她打開了包袱，先取出了一個小瓶，道︰「這是上好的金瘡藥，」又指了指另外三個瓶子，「還有活血化瘀膏、止疼散和玫瑰露，是給阿梨用的。我們小姐只有這些，怕不夠，又將自己的金銀首飾帶了來，當了之後換點銀子給阿梨治病……」她指了指那對翡翠手鐲，兩對金耳環和一支水晶釵，又從袖口掏出了一錠銀子，交到了黃父的手上，「這是十兩銀子，是我們小姐的一點心意。」
黃父呆呆的看著菊意，接過那錠銀子，一時不知說什麼。他心里也是恨極了林家的，可是這位五小姐的做法又令他十分感動。
林玉盈見菊意放下了東西，就道︰「我們走吧。」說完就轉身離開了，菊意隨之跟上。
黃父仍呆呆的站在原地，過了半日才走進里屋，將林玉盈送來的東西一一跟還在抽泣的黃母說了。黃母愣了愣，「那麼說這五小姐倒是不錯的。四丫不是說五小姐就是她先前伺候的那位姨娘生的女兒，能拿出這些東西來，可見也不容易……」
「是啊。」
趴在床上的阿梨含糊的「嗯」了一聲，「五……五小姐……」
「四丫？」黃母忙湊到了阿梨的床前，「你說話了？」
阿梨緩緩的睜開了眼楮，「娘，你說五小姐來了？」
黃母一顆眼淚又落了下來，隨即轉哭為喜，道︰「是的！五小姐來看你了……」
「她人呢？」阿梨艱難的抬起頭，尋找林玉盈的影子。
「你要見她？我這就去找她。」黃父高興起來，飛也似的跑到外頭，沖著在灶前熬人參水的二狗喊道︰「快去，把那位五小姐趕緊追回來！你妹妹要見她！」
二狗對林玉盈仍是十分不滿，卻也不好忤逆父親的意思，又听說是妹妹要見她，當下也就懶懶的道︰「我知道了！」
「還不快去！」黃父又喝了一聲，「你去晚了，五小姐該走了！」
二狗這才放下手中的柴禾，沖父親嚷了一聲︰「你看著火！」就跑了出去。
林玉盈和菊意腳步慢，很快二狗就追上了她們，也顧不得剛才說過什麼了，直道︰「我妹妹要見你，跟我回去！」
林玉盈一愣，很快嘴角浮上一個淺淺的笑意，阿梨這是有好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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