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黃土牆邊,李朝正單薄的身體迎風招展︰「大,我得去參軍。」「行,部隊,改造人」李才眼中飄逸出辛酸。「我也是此意。」
入伍三個月,李朝正被成功改造成肥頭大耳。
「李朝正!」主訓軍官點名。
「有,有。」李朝正扶著槍,氣喘如牛。
「想去哪個部門?」一臉肅穆的軍官,民主時,有些滑稽。
「報告,炊事班。」回答無比認真。
沉默、沉默,再沉默,然後是哄笑。
「安靜!」主訓軍官面不改色的功力非同一般「你,有點志氣。再回答一次。」
李朝正猶豫了,「那,我去養豬連。」
哄笑濤起,主訓軍官也一葉扁舟般左右搖擺,「沒出息,嘿哈,不許笑,你,去特務連。」
「是——」李朝正立正、敬禮。聲音懶散,肚子則先聲挺人。
解散後,李朝正看著主訓官的軍服,輕聲說︰「首長,其實我想穿四兜。」主訓官一愣,拍拍他的肩頭「部隊培養人。只要努力,就有機會。」
兩年後,李朝正得到了機會,四兜干部服年年。入伍八年又半年後,二十六歲的李朝正地位突飛猛進。戒備森嚴的高牆內,他和中央大員們稱起兄道起弟。中央大員是曾經的中央大員,高牆是秦城監獄的高牆。可惜,沒高興多久,他又被打發去了國營農場。這等富貴之地,也是你待的?
二十九歲,李朝正跨出軍營。主訓官誠不欺他,部隊培養人,把他培養成了合格的大齡青年。回首往事,他欣慰不已︰終于活著出來了。
二十九歲半,村支部牆邊,李朝正對自己說︰「人在年輕的時候,一定要勇于嘗試,干些不自量力的事。」爾後,他縱身一躍,躥上了圍牆。一會,村里的拖拉機就突突地行駛在夜色中。
村北鐵路邊,李家老三思正,姍姍來遲到拖拉機旁。近了,這麼晚哪個村的拖拉機?近了,村里有什麼急事?更近了,難道有人偷拖拉機?他心中一凜。再近到眼前,天啊!是大哥。
人,既無性命之憂,也無溫飽之虞,那男盜女娼的婚姻就能大行其道,盡管它會打著「終身大事」的天經地義或「成家立業」的冠冕堂皇。
二十九歲,無比尷尬的年紀,盡管背後是康熙字典一般豐厚的閱歷。
造化弄人!當李朝正身穿四兜軍裝,腰別烏黑手槍,挺腰大肚巡視時,那眼神是多麼地散光。明眸皓齒?秀外慧中?沒用!要想在我的眼里成個人形,你怎能不潛修個千年道行?不潛修,你又怎敢在光天化日下拋頭露面?而今,當依然膘肥體壯的他,拿著鋤把在田間地頭,和那些面黃肌瘦的鄉親父老相映成趣時,他的眼楮終于明白︰輪回不過是瞬間的事情,無奈何曾遠離人間。
十五瓦白熾燈昏黃中,李朝正努力盯著她的眼楮以示真誠。他做足了工作,連她喜歡吃韭菜盒子的尖角都提前打听到。姑娘,千呼萬喚才來的姑娘,給我次機會,為你包韭菜盒子吧?
可惜,姑娘說她早改了口味。
兒子屢戰屢敗,孫蘭苦口婆心︰朝正啊,女人,只要帶得出去帶得回來就行,漂亮只是一時,能過日子才是王道。
李朝正何嘗不知!他又哪敢挑三揀四?
當然,雖然他沒了「權」或「勢」這些硬通貨,但他依然不輕言放棄。硬通貨沒了,軟實力還在。他發揮他的「口才」,激昂起「理想」空手起「未來」。
不可謂不努力,不可謂不執著。從原始社會到**,從蘇修美帝到牛鬼蛇神,古今中外,經緯縱橫,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話到興奮處,人到動情時,最後,他巧妙地總結「愛情才是婚姻的基礎」。我是沒錢,但人還不錯,我是沒勢,但將來有前途,姑娘,請給我一次機會,為你做韭菜盒子吧?
每一個她,對他總是很尊重。聆听時一臉景仰,意料之中;好不容易待他停頓時,表起白了,迫不及待︰「朝正哥,我願意嫁給你。」那眼神斜暉脈脈水悠悠。朝正的心湖一蕩,繼續听她的柔情「咱們蓋一處新房吧?」湖泊也可以驚濤拍岸,而且一拍就拍了近二十次,還是在一個月內。
這些回答真是大煞風景,而李朝正卻連一句俗不可耐的場面話都不敢講。萬一她挑了一圈後,再發現我還不錯呢?
從軍十三年,復員二百多,那點票子連個廚房也建不起啊。李朝正感嘆。
自己無能為力,父母兄弟也有心無力。他們不曾想過,李朝正在外風光一圈後,不僅結實摔回原地,還摔成了稀缺的大齡青年。而他們竟然極有耐心地等了他十三年。就算他在高牆內與人談笑風聲時,他們也依然等待著。他飛黃騰達了,我們不就能仙及雞犬了?幸福是要有耐心的。
大妹正華、三弟思正、四弟射正,年紀尚小,不能幫忙出力,也不會有太多怨言。大哥如能出人頭地,他們自然高興。大哥平平如也,他們很快也能習以為常。但二弟陽正卻大不一樣。陽正與大哥年紀相仿,雖能出些小力,可他的婚姻大事也是直逼眼前。大哥光彩照人時,他哥貴弟榮,也狐假虎威地挑剔了幾年。大哥黯然回家,他連「大齡青年」的稱呼都沒有享受到,直接就被叫上了「老光棍」。因此,娶房媳婦正名雪恥的心思,陽正比大哥還要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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