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敦文已把錢袋遞向了韓會計,李朝正不再猶豫,他跳上前一把搶過錢袋,無賴般地大笑著說著君子話︰「韓大哥,你要上京,以後我們想見你一面說不定有多難。我們兄弟全托你的福,才能發了一筆財,買賣事一會再說,今天我們擺酒給你送行,以後有什麼好處別忘了我們兄弟。」
韓會計的笑容一瞬間就曝了光,殘煞地僵住了。呂敦文對朝正的舉動非常不解,內心里甚至有了一絲憤怒。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公私兩不誤。朝正,你也太不把我這個大哥放在眼里了。
呂敦文剛要樹立起大哥的形像,說錢貨兩訖後痛快暢飲,就見小弟李朝正一邊熱絡地勾攬韓會計,一邊不住地沖自己眨眼楮。他頓了一下,就忘記了形像。「我兄弟說的是,走,韓會計,我們找個酒家好好喝上一頓,一醉方休。」呂敦文笑臉附和。
書呆子韓會計也明白這與生意不符,但人家好心要替自己餞行,心中再怎麼不滿,也只能口中說著感謝的話。當官不打送禮人啊。
「大哥,你們先去,我和富長留下看車。」朝正自告奮勇地攬下了這個苦差事。
「行啊,那辛苦你了,一會我再叫人換你們。」呂敦文親熱地摟著韓會計,招呼著別的人,一起向不遠處的街道走去。王富長和朝正同村而居,用句老話叫吃著一塊咸菜長大的。雖說富長歲數比朝正小,但兒子大強已兩三歲了。朝正初中沒上幾天就輟學回家,爾後當兵,王富長則敏而好學,一直上完高中,到被薄情寡義的大學無情拒絕,才回家務農。高中在農村是高級知識分子,所以王富長以聯隊會計的身份發光發熱。但光鮮的聯隊會計在走南闖北的李朝正面前,仍然自覺延續著中學時的角色,唯朝正馬首是瞻,更不要說跟著他還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待不見了呂敦文他們的身影,朝正招呼富長打開一只油桶,將油抽子插入桶中,一下一下抽起了柴油。天下掉餡餅的事情只能是听听而已,真要掉餡餅了也沒人敢吃。李朝正要確定一下韓會計是否會狸貓換太子。柴油抽了上來,順著斜在邊上的油嘴往外流,直落在雪面上,化出了幾片暗色的斑塊。李朝正湊上前,聞了聞,一股說不出舒適還是刺鼻的氣味傳來,確是柴油。李朝正不敢大意,如法炮制,又隨機選了幾只油桶,抽出的仍是不折不扣的柴油。為了不讓鼻子誤導自己的大腦,他又招呼富長過來確定一下。富長明白朝正的意思。他貼近油嘴,仔細聞了聞,不得而知。朝正疑惑了,難道真的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你說他會不會拿汽油來糊弄我們?」高級知識分子問道。
「汽油比柴油貴。」李朝正頭也不抬,盯著油桶在發呆。
「到駕駛室暖和一會吧,上面冷。」富長不為自己的知識欠缺害羞,尤其是在朝正面前。他招呼著朝正上車。
「嗯,好吧。」朝正的心稍微安了點。他拔出油抽子往桶間一插,讓富長擰上桶蓋,自己抓住車廂護欄,兩腿輕輕一蹬,翻了下去,干淨利落地摔了個四仰八叉。雪時大時小,一直沒停,路上行人的足跡早已消彌,朝正在地上劃了個大坑。
「朝正,小心點啊,呵呵,啊那個。」富長笑著還沒提醒完,李朝正已骨碌地爬了起來,一抓一搭又黑著臉地爬了上來,少見地嚴肅,直直盯視著他。
「去那邊借個電鑽。」朝正手指著不遠方的一間維修部。
富長不解,但也沒多問,小心翼翼地爬下汽車。
李朝正隨意走向一只油桶,擦了擦桶沿上的積雪,雙手抱住,用力搬起了一只掂量掂量,挺重,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朝正,人家不借。」富長岔開腿,踢踏地跑了回來。
朝正想了想,月兌下一只手套,從兜里取出五元錢遞給長富,「讓他把線也給我鋪好。」
富長伸手接過錢,掉頭又跑了回去。朝正跳下汽車,穩穩落在地上後,放下一截車廂護板。不一會,富長手提一把電鑽和一名維修工抱著電線走一段,鋪一段地過來。
通上電後,朝正手持電鑽對著只最靠邊的油桶底部打了下去。富長和維修工見了,臉色大變,忙往後跑。一陣哧哧聲後,他們才放慢腳步,邊跑邊往後看。打穿的油桶,一束童子尿般的晶瑩剔透劃著弧線直澆向地面。
朝正伸出沒戴手套的手接了一把,再次放在鼻子面前,絕對的無色,又無味,他百分之百地確定,這是生命之源——水。
富長見朝正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小心地走了回來,也月兌下手套伸手接住,低頭聞了一下,再抬頭時,那眼里就滿是情人般的崇拜。
李朝正隨手把油抽子丟向圓形油桶再怎麼靠近也無可避免的間隙,在翻身下車的驚鴻一瞥間就見油抽子隱沒于間隙之中。油抽子如果比油桶短的話,那油桶下面的油怎麼能抽出來呢?帶著這個疑問,武林高手就在富長的注目下,結結實實地摔出個洋相。
桶里一半是油一半是水,油比水輕,漂浮在水上。油抽子短了半截,不能觸底,抽來抽去抽得全是上面的油。
不喜歡讀書的未必是流氓,喜歡讀書的也不一定是書生。李朝正決定告別買進賣出風險高大的流通商業,轉而做些踏實生產老實收獲的具體實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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