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三民四船五。臘月二十四,家家戶戶掃地擦窗送灶神,李思正歡天喜地迎娶了糾葛四、五年的尤蓮。媳婦娘家所在地,與劍之晶頗有淵源,就是三十幾年前一祖同宗的劍之亮。他們的結合是當之無愧的一波三折。
大哥好男兒志在四方十幾年,三弟思正也堅信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有些年頭,初三開始沒多久,他就輟學了。打小就對學校厭惡萬分的思正,實在是偽裝不下去了。有一晚孫仕來妹夫家吃飯,思正抓住時機,鄭重其事地向父親提出要退學,想和舅舅學習研磨眼鏡。李才一听,把酒杯輕輕放桌子上一放,就慢慢擼起了衣袖。孫仕見了,忙勸思正好好讀書,並隨口拋出句孫佔的口頭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孫仕還沒賣弄完,李才劈頭蓋臉的巴掌已掄了上去。思正硬氣地很,滿臉是血的硬是一聲沒吭。第二天思正就和舅舅研磨起了水晶。
開始一段時間,思正還潛心好學,做起活來一板一眼,老實地很。等他熟悉了水晶行業,知道利弊後,就建議舅舅擴大經營,他不安分了。孫仕看了看目空一切的外甥,什麼也沒說。思正提了幾次後,見舅舅一直置若罔聞,就在某一個清晨不辭而別了。
思正去了北京,在王府井練過嘴,在八達嶺也擺過灘,可是他帶的幾只水晶眼鏡連問得人都沒有。這也難怪,林黛玉再怎麼美若天仙,在焦大的眼里只不過是個賠錢貨。思正在北京饑寒交迫地挨了一個月,就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家。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李才又張羅著給稚氣未月兌的三兒子找老婆。媒人第一次介紹,除去天花亂墜的水分外,還附帶了一張照片的實貨。思正看著照片上黃臉焦發的半大丫頭,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以後兩年的情況大同小異,見了照片,氣就不打一處來,偶爾見個真人也怒從心頭起。
見表弟如此挑三揀四,人民教師孫佔的肺腑勸說,听起來就像刻薄地挖苦了。
那晚要做山竽粥喝,家里沒有山竽,李才讓思正去地窖里掏些。學業荒廢了,莊稼活倒是沒耽擱,思正挎上笆箕就去了。
打谷場南面一條人工灌溉河渠,從大炮台直達劍之晶水庫,溝深河寬,春夏兩季水盈及岸,秋冬兩季一馬平川。此時河床上的水草枯黃繁茂的厲害,一陣西北風吹過,嘩嘩聲中蜿蜒起伏向遠方,讓人忍不住思緒翩翩。河底翻起堆積在兩岸的土地,肥沃貧瘠夾生地厲害,這讓嬌貴的糧食望而生畏,卻讓貧賤的狗尾草蒲公英們青睞不已,一叢叢一簇簇在冬日陽光下歡快地搖擺著和詳。寸土寸金的農人們就在這雜花生樹的地方,壘挖出一座座貯藏蔬菜瓜果的地窖。地窖一般寬一米,深一米五,長兩至三米。在地勢稍高的地方挖好土坑,均勻地搭上木棒,然後再堆上玉米或稻麥的秸稈。地窖一般在頭部留有出口,用草繩捆扎成垛堵好。若地窖挖掘得太深,就在靠近出口處留出幾級階梯。需要取用果蔬時,拉開草垛,人倒退著鑽進去撿拾。取好後,爬出來再堵上草垛即可。有時為了防止牲畜或者大風,還要在草垛上堆些石頭泥垛。地窖冬暖夏涼,有時還會成為流浪者的臨時居所。
場西溝渠上的地窖,全是南北而建,整齊劃一的隆起,像一個個匍匐待戰的士兵。
思正找到自家地窖,灰頭土臉地取完山竽,挎著笆箕剛走到村旁,就見表哥孫佔騎著自行車從北面過來。表弟倆相見,寒暄幾句後,孫佔剛培養出的好為人師習慣就顯現出來了。他停下車子也不支好,就倚靠著開導起思正。
「表弟,你老大不小不趕快成家,還等著做縣令的乘龍快婿?」孫佔古典小說讀了不少,這是他能當上人民教師的主要原因。
「這不是沒踫到合適的嘛」思正辯解著。
「啥叫合適的?你既不是權傾朝野,更不是富甲一方,有什麼資格挑挑揀揀的?」在學校里對著鼻涕一大把的小學生,孫佔要說這些大段話語,純粹是對牛彈琴,現在他好不容易抓住賣弄 耀的機會。
「什麼啊?」思正不滿了。
「難不成你才高八斗,貌若潘安?好像你還沒我懂得多吧,長得也不比我好看吧?就算長得好看,還能當煎餅,當大蔥?」反正親戚里道的,孫佔心想說幾句過過嘴癮也無妨。
「你,你?」思正兩眼冒火,肚內雖然有貨,可都是些生活實用技能,全無半點斗嘴表面工夫。
「這不孫老師嗎?你那麼才高八斗,做一個月只拿五元錢的工作,實在有點大材小用啊。」朝正剛當上支書沒多久,今天去鎮上開會,回家時剛好踫見表弟在訓斥弟弟,忍不住就插了一句。
「俺哥回來了。我和思正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孫佔見是朝正,剛才一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樣子,馬上變成低聲下氣溜須拍馬的諂媚。表哥現在是一村之主,除去土皇帝不說,自己現在騎的自行車,還是從表哥那連偷帶搶來的。孫佔當了教師,嫌來回走路有失風範,看表嫂整日在家哄孩子,就把她不常騎的自行車借來騎用一下。這一騎就騎了近一年。後來說做價五十元賣給他,到現在他那五十元錢還不見影子。在表哥面前,他心虛。
「你這個表哥怎麼做的?不幫他就算了,還冷嘲熱諷的。你們家弟妹不是前頭的嗎?讓她也給思正留意一下。」朝正有意想再損他幾句,看他一臉堆笑的樣子,想想就算了,讓孫佔媳婦幫弟弟介紹一下。
「思正啊。你表哥說的也對,你也老大不小了。結婚前,覺得適合自己的人很少。結婚後,覺得適合自己的人很多。好好尋思下這句話。」朝正說完騎上車就走了。
孫佔听了朝正的要求後,絲毫不敢馬虎,見到媳婦後,當天就讓媳婦回娘家劍之亮村幫忙張羅。一周後,孫佔拿了張照片來找思正。
照片上的女孩留著根油光黑亮的大辮子,笑起來的樣子甜甜的,一雙含水的眼楮看得人發慌,思正的心砰然激打起他日漸硬朗的胸懷。
兩人很快相親見面、互訪家長、擺酒訂親,李才相當滿意,給女孩尤蓮家三百元的禮金。喝過訂親酒半個月不到,第一個給思正說媒的婦女找上來要謝媒禮了。
思正毫不客氣地指責她想錢想瘋了,自己媳婦是表嫂介紹的,關媒婆什麼事。媒婆不和思正理會,她拿出兩年前的照片,只說李才想昧下謝媒錢。原來當初媒婆介紹的女孩和表嫂介紹的是一個人。思正看看兩張照片,最終確定是同一個人,慨嘆一聲女大十八變後,對尤蓮也不那麼十分滿意了。
尤蓮也是聰明人,沒多久也感覺出思正的冷熱變化。當下兩人都有了退親的打算,可苦于有一筆三百元的高額禮金讓人無法釋懷。若是思正先說出悔約的話,那三百元定親禮金就只能打水漂,若是尤蓮先說出來,那就得退還禮金,可是尤蓮父親已將禮金花往別處了。于是,兩相僵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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