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追不上張歡,知道王本和張歡是一個村子的,就要把王本押向派出所。王本不相信張歡會殺人,提著二斤散子就跟他們去派出所說明情況。星期天派出所就一個警察在值班,他們去的時候警察正拿個小游戲機在手里 叭亂按。那個警察听到居民的報告,比馬宗還沉得住氣,方寸一點不亂,靜心靜氣地打完最後一道游戲程序,才讓他們登記備案。王本交待完自己的事後,听旁邊那群人七嘴八舌地描述,也听得不甚明白,大意是,那群人都是新華書店的員工,他們都在門外搬運貨物,只留下會計一人在店里照看書籍。書店的生意冷清,周日也沒什麼人。然後他們中一個人搬了捆書進書店時,發現會計倒在血泊中,而剛剛身邊又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經過。他忙跑了出來,說此時走得還不遠的年輕人是殺人犯,別的職工听說如此,就放下工作,齊齊追了上來。警察不甚耐煩,喝令他們一個個說。等大家都交待完之後,警察拿起電話打向局里,讓派個法醫及相關人員來驗明情況,就打發王本和那群職工回去等消息。王本走時伸手提放在辦公桌上的散子,警察寵辱不驚的風度沒了,他激動萬分,「懂規矩不?這是物證。要不要關你兩天,對你普法教育一下?」那語氣恨鐵不成鋼地厲害。王本忙縮回了手。
「大,你看張歡會干這蠢事嗎?」馬鳳到底是女孩子,眼楮里已隱隱有了淚水。
「我看不會」馬宗看了女兒一眼「他雖然惹事生非,但出格的事不會干。」
「那我們就在家等著信?」馬鳳六神無主「出了這事,他怎麼還不回來?」
「姐,你管他干嘛?不回來最好。天天來我們家白吃白喝。」馬成家庭觀念挺強。
當年才子之名遠播的馬桂要娶妻成家時,上門說媒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現今馬成也成年,人高馬大魁梧壯碩的模胚,在講究實際的農人眼中更具有吸引力,此時上門提親的人對比馬桂當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多少讓馬宗的心里有了一些安慰。形勢一片大好,馬成歡聲笑語,沒事的時候還翻翻哥姐的書,來幾句「生亦何哀,死亦何苦」「這是個問題」,魔障式的。
馬鳳看了一眼弟弟,什麼也沒有說,心想等張歡回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誰知,張歡一走就杳無音信。
大概兩周不到,一周多半的時間,馬桂和朝正從北京回來了。朝正形容枯稿,胡子拉渣,頭發也亂糟,非但沒有以前的豐神俊秀,也不見了為官數載的民脂民膏,一雙眼楮倒是因為瘦削而顯得碩大神熠起來。馬桂也好不到哪去,蓬頭垢面的,臉上蠟黃黝黑間雜,身上衣服非條即縷,在晨風中輕輕飄蕩。眼神如何,看不出來,因為緊閉著,腦袋還在朝正的肩膀上。這一路馬桂就像個縣太爺式的,基本上是由朝正背回來的。
朝正把馬桂送回家,說了一句「有事明天再說」,就不管馬宗一家急切的表情,跑著回到自己家里倒頭便睡。他太累了。
朝正、阿桂到北京下了火車就直奔目的地,到那發現早已物是人非。馬桂一見如此,蹲在地上就哭了起來。朝正大罵一句沒出息,馬桂才站起身來擦干眼淚。如此有名有望的人,一般都是備注在冊的,朝正就帶著馬桂找到了文藝工作者協會。人靠衣妝,佛靠金妝。文藝工作人員對真正的文藝愛好者馬桂置之不理,對肥頭大耳一臉官相的朝正卻熱乎不已
兩人問到了作家的新址後,馬不停蹄又趕了過去。見到作家本人,馬桂滿腔的怒火又化為烏有,眼前這麼仙風道骨的偶像會屑于剽竊自己的作品?我這個無名小輩都能寫,難道人家如椽巨筆就寫不出來?馬桂遲疑了,和作家東拉西扯了半天,就是不往正題上靠。朝正見馬桂期期艾艾的樣子,也懷疑起來。對文人而言,抄襲剽竊這種欺世盜名的事,輕者身敗名裂,重者家破人亡,身為大師會做出這種下作之事?朝正有一種被愚弄了的感覺。他干咳了一聲,提示馬桂,作家時間寶貴,我們可以改天再來拜訪。朝正要確認一下。
馬桂焉能不知朝正的心思?他幾經猶豫之下,決定放手一搏,畢竟自己數年心血,拋妻別家的就指望這本書能夠一鳴驚人,好給自己更給家人一雪前恥。馬桂大著膽子把自己的意思稍一吐露,作家面色驟變,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初。只這一變,就讓朝正安了心,馬桂不是心血來潮的胡鬧。
作家又閑聊幾句,讓他們稍待一下,說自己要去下衛生間,就轉身走向了內屋。
馬桂問朝正什麼是衛生間,朝正白了他一眼說是茅廁,就再次問他那天給自己看的冊子確實是他之前寫好的嗎?朝正仍是不放心。在別人的地盤,有理都能讓你變成無理,更別說本來就無理了。部隊的日日夜夜讓李朝正明白,世界就是弱肉強食,所謂法津,只是強者對付弱者的工具,所謂道德,才是弱者奢望約束強者的手段。這些話,一路上朝正對馬桂不知講了多少遍,而馬桂總是愛搭不理。在馬桂眼里,朝正哥早已沒有了以前頂天立地的豪杰氣概,渾身上下只透露著苟活于世的俗世卑微。若不是實在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陪同,馬桂是不願和朝正一起為了文學夢而長途北上的。
「絕對是我寫的,否則死我全家。」馬桂賭咒發誓。在朝正眼里,賭咒發誓和月兌褲子放屁沒啥兩樣,都是多此一舉。但此時,他只能強迫自己相信。
老者又出來了,剛才他听完後生晚輩對文學的追求感悟,現在他開始展現長者的誨人不倦,滔滔地不容馬桂插嘴。面對老者昏天暗地的引經據典,馬桂心急如焚,終于,他拿定主意,要強行打斷老者話鋒,主動積極地為自己討要公道。無恥者往往所到披靡。馬桂冥冥之中明白了這點,可惜晚了,幾個頭戴威嚴大蓋帽的公安推門而入。
老者臉色由和藹可親自如地變幻到正義凜然,「就是他們,把他們帶走。」
在派出所里,馬桂面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幫了朝正的大忙。朝正一口咬定馬桂是瘋子,他主要帶他來看病,順便想找找病根在哪。現在他找到了,瘋子的病根在于他有一個不切實際的文學夢。朝正表示,他明天就要帶瘋子回家,絕對是第一時間的回家,不耽誤人民警察的工作。
警察了解了原因後,恍然大悟,埋怨幾句朝正不把瘋子看好,就把他們放了出來。
離開派出所好久,馬桂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朝正本來氣憤異常,見馬桂哭得傷心,又不由地心軟起來,他好言開解馬桂。
「文學是神聖的,文學之路也是易常艱難的,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就能完成的。」朝正又開始挖空心思了。
「這世上,什麼事情都是相輔相承,不能單一存在。」朝正找到了思路。
「而文學要和經濟掛上溝。經濟其礎決定上層建築听說過沒有?」身為黨支部書的李朝正,循循善誘起自己的子民。而馬桂顯然被朝正的話所吸引,一時忘了自己的痛楚。
「你要想搞好文學,首先要衣食無憂。簡單說來,就要先會賺錢。」朝正以過來人的身份勸解道。
「可搞文學的都是非寧靜無以致遠的啊?」馬桂不服起來。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志遠?這話是諸葛亮說的不?」朝正佐證一下,以前在部隊得看亂七八糟的書太多,一時記不住。
「對,就是住草房的諸葛亮說的。」馬桂肯定起來。
「說你笨你還不服。他說這話時早就是蜀國宰相了。他哪像你這麼蠢,為了自己的理想把如花似玉的老婆都離了,人家諸葛亮為了混進上流社會連舉世無雙的丑女可都是娶回了家。」朝正很蔑視阿桂的無知。
「那是女的有才。」馬桂面紅耳赤了。
「有才?那時講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到底是德重要,還是才重要?」朝正奇怪自己真有閑心在這和阿桂瞎扯「過去真正有才的女子全是妓女,他要是喜歡有才的人干嘛不娶個妓女回家?」
「那你看那些留得下名的文人哪個不是清貧守家的?寫《西游記》的吳承恩落魄而死,寫《紅樓夢》的曹雪芹喝酒都沒什麼菜,活活被餓死了。」棋逢對手,馬桂來了勁。
「你听誰說的?」朝正忍著不屑,反問道。
「報上看來的。」馬桂足不出戶,還能找到報紙讀,這讓朝正納悶不已,但這無改他對馬桂無知的斷論。
「好吧,反正下午沒事,我就和你好好說道說道」朝正賣弄的心理作祟了「吳承恩落魄而死?他臨死了都還想著當個縣長,死時的身份好歹是縣級領導人。我現在不過是個村里干部,你大干了一輩子連個副支書也沒有干上。這叫落魄?」
提到馬宗,馬桂心里不樂意,想反唇相譏,又隱隱覺得朝正的話無以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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