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馬大六又想起十來年前那可怕的一墓,頭點地像插秧機。
「好了,我們不要耽誤時間,趕快給小野先生壘花欄。」馬桂適時地一個總結。馬仲常三人反應了過來,搬石的搬石,和泥的和泥。
小野倒是不急了,他恭敬地請馬桂屋里坐。馬桂借口說人手不夠,要留在這搭把手。小野說不要緊,實在不行明天干。馬桂哭喪著臉,一步三回頭地隨小野進了里屋。
馬仲常催促大六、炳黎趕快干,早干完早讓馬桂結賬回家,否則夜長夢多。
日頭偏西時分,花欄壘好了,馬桂也滿面笑容地出來了,他手里拿著一沓百元大鈔——兩千元,比馬仲常開的價整整多出一倍。
馬桂三分真七分假地虛蛇應付,讓小野頓生相見恨晚之感,他拉著馬桂的手傾訴不停。末了,他非但給了阿桂兩千元錢,還拍著胸脯說向日本國內調查,是否將石英當成花欄專用建築材料,這樣阿桂以後就可以專營石英花欄生意了。阿桂見到那兩千元錢,早高興地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至于以後,你愛上哪調查就去哪調查去。
馬仲常干過泥瓦匠,知道這種零活不是天天有,所以報帳時就將各人的報酬多算了些,自己、大六和炳黎每人一百,馬桂是攬活人,二百。而現在馬桂一番信口開河就讓收入倍增,自己三人每人各三百,馬桂六百。他感嘆道,真是人家動動嘴,得咱跑斷腿啊。
六百元錢,賀芹、馬尚不知道工資多少錢一個月,但號稱電老虎副局長的李懷一個月只有六百元工資,出來第一天就賺到了六百元錢,夠別人干一個月。窩在心頭十幾年的陰霾,一夕之間就消失了。馬桂那副志得意滿,總想找別人嘮叨兩句的心情,只有朝正才能理解,可朝正天天忙得跟神仙式的,走路連腳都不沾地,上哪找他去。被欣喜憋得難受的馬桂只好逮著誰是誰。開始,他先耐著性子對人家噓寒問暖一番,大家不知道馬桂現在的平和是否又是人來瘋前的征兆,都小心地應付著。客套完之後,馬桂再感嘆一下這麼多年的坎坷,好像還回味無窮似的,大家都跟著附和幾句往事不堪回首什麼的。爾後,馬桂話題一轉,悲天憫人地講到打短工的不易,一天只能賺個幾百元。听的人眼珠好像一顆種子生根發芽要破眶而出一樣,鼓鼓地同時撐壞了耳膜听錯了話。他瘋了嗎?不像。這瘋都到了讓人看不出的境界了啊。
一個老太圍著阿桂轉了幾圈,壯著膽子問︰「阿桂,你沒說錯吧?」她本來想問「你沒事吧」誰知話到嘴邊變了。因為這說的是錢啊,瘋子會知道錢嗎?
若是湊巧這時有仲常或大六誰的在邊上幫一句,是啊,一天只能賺幾百,那馬桂欲揚先抑的鋪墊就做得恰當好處了。當大家終于明白馬桂不是發痴變瘋,就很知趣地恭維起了他︰「馬桂,你行啊。」「我早看出你不是一般人。」「桂哥,下次出門喊上你老哥我啊。」
馬桂在家里神氣活現了兩天,第三天估模著就算日本人回過味來也懶得找自己了,他就又換上那身行頭來到了自由市場。這次他裝備齊全,瓦刀、挫板、小榔頭,在那些資深短工眼里,已不再像是個混吃騙喝的人。
馬桂蹲好,邊上修水管的問,「上次賺了多少錢。」馬桂已在村里得意過了,張狂完了,就很謙虛地回答︰「五十。」
修水管的抽了一口氣,「兄弟,行啊,一個活就賺五十。」
馬桂也抽了一口氣,忙低頭淺笑著說︰「瞎踫的,運氣,運氣。」中間隔著十幾個人,馬桂儼然感受到那個專業泥瓦匠射穿斗牛的嫉妒眼神。
低調,低調,悶聲發大財。這是昨晚馬桂去還給朝正本錢時,朝正千叮萬囑的,還怕他不信,朝正把當年自己和老猴子一起挖水晶的事又給馬桂講了一遍。
正當馬桂開心地謙虛時,那個保姆遠遠地走了過來。壞了,被人戳穿了,馬桂下意識地縮了下頭。一念之後,他就動手收拾起工具,準備閃人。而保姆阿姨已看見他了,她喊道「馬師傅,馬師傅。」阿桂裝作沒听見,飛快地收拾好,剛站起身,那阿姨喊道︰「哎,馬師傅,你別走啊。」「叫你呢。」邊上的水管工扯了一下馬桂的衣服。馬桂的臉皮再厚也不能當做沒听見了。他轉過身來,保姆已站到了身前。馬桂看了一眼保姆,又左右瞅瞅,「是叫我嘛?」
短工們見阿桂如此問,再聯想他的舉動,就堆出了一臉的鄙夷,只不過是坑了人家五十元錢而已,就這麼沒出息地想逃跑。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是妖怪,我也長了一身綠毛。
「我,我當然叫你了。我昨天就來找你了。」保姆阿姨埋怨道。
「哦,那找我有什麼事嗎?」馬桂的神情總算坦蕩了點。
「小野先生找你有事,請你跟我走一趟。」保姆說。
請你跟我走一趟,這話听著怎麼這麼耳熟呢。馬桂的腿哆嗦了。
「人家請你去,你還不去看看什麼事?」那個專業泥瓦匠大聲說了一句。馬桂一時分不清他是怕自己的膽怯壞了短工們的名頭,還是干等著看自己笑話再添一把柴。
「去吧,看有什麼活,也給咱兄弟介紹點。」水管工也這麼說,馬桂就沒有辦法了,他後悔沒有練過鐵頭功,好歹有個頭皮硬點可去得輕松些。
「好,我也好久沒見到小野先生了,怪想他的。」馬桂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保姆看了看他,笑了笑就在前頭先走了。
小野看見馬桂來了,三兩步就從客廳里跑了出來,那如風的迅疾逼迫地馬桂當時就想掉頭而走。
小野一把握住馬桂的雙手,欣喜若狂,「先生來了,先生來了。」
馬桂分不清小野這親熱的態度,是求賢若渴的激動,還是緝拿歸案的興奮,他支吾著。經歷過北京被人栽贓陷害的冤屈,承受了晶都家破人亡的悲痛,馬桂以為自己早已月兌胎換骨,仁義禮智不過是光鮮的道德外殼,坑蒙拐騙才是實惠的生存內里,兩者結合方能天下無敵。
而自己受傳統禮義廉恥的毒害太深,不過用些過目不忘的學識再加上些合理推斷的能力,掙點生活費而已就害怕不止。嚴格說起來,我只是在‘苟且偷生’的名義下夸大了些自己的能力,賺了點言過其實的生活費,又不是打著‘為人民服務’的旗號憑空造出些功績,貪污**不算還禍國殃民。阿桂,你有點出息行不,這年頭像自己這麼正義的人去哪找呢?阿桂,直起身板,挺起胸堂,橫眉冷對小鬼子。
馬桂堆出了天朝上國的微笑,「不知小野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小野的態度謙和地像個小媳婦「還請馬先生多多見諒」。日本人,果然不是自己跪著,就是讓別人跪著,他就不能站著。
別人低頭認錯,自己再不理直氣壯就有些不懂禮貌了。馬桂頭一仰,「這話如何說起?」
小野頭垂地更低了,「我沒有能力幫助馬先生開拓日本花欄市場。」
就這事?馬桂暗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委托他開拓日本市場了。實力決定成敗,但擁有話語權卻可以讓你四兩撥千金。馬桂明白,任何時候理直氣壯都能讓你立于不敗之地,進可攻,退可守。阿桂把身板又努力挺了挺,低頭看著小野,形成俯視。他用博大寬厚的語氣說道︰「小事一狀,何足掛齒。」
古人雲,上兵伐謀,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策,但這只是在沒有絕對把握打敗對方的時候。真要有個壓倒性的優勢,不去斬草除根,宜將剩勇追窮寇,那純粹就是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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