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劍輟學兩個月後,在一把鐮刀的逼迫下,意氣奮飛地返回了課堂。
當他已做好面對別人諷刺、挖苦、嘲笑、打擊的準備時,卻不料教室里瞅向他的眼神,齊刷刷地是崇拜、贊揚、欣賞、艷羨。一個男孩子,情竇初開的男孩子,因為愛情而勇敢地離家出走,這個只在電視或小說中才能發生的事,竟然如此真切地發生在身邊,該是多麼地不可思議。
教室里已少了近一半的學生,大家不乏走出去的魄力,卻缺少走回來的勇氣。李小劍,一個學生,一個所謂的差生,輟學兩個月後又大無畏地返回了課堂,這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情,又是這樣活生生地在眼前展現。
如此表面上大逆不道、內心里交口稱道的事情,怎能不讓一幫備受壓抑、心靈即將扭曲的青春少年們激動不已、震撼不已、又向往不已?
受到李小劍的勇敢所鼓舞,高凌仙也拋棄虛偽的矜持。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沖上來抱住他哭了個痛快。而李小劍在驚詫的同時,驀然發覺自己長高了。穿著深藍色上衣,白色及膝長裙的高凌仙勾著他的脖子半吊在他的身上,讓他感覺脖子上像掛著一條剛撈出水的死魚,滑腥腥的難受。高凌仙的舉動,為她贏來了雷鳴般的掌聲,也給小劍帶來了不盡的厭惡。小劍看著肩頭的高凌仙鼻涕、眼淚一大把的樣子,想起的是兩個月前,她冷若冰霜地對自己無情的拒絕︰「我哪也不去,請你以後也不要糾纏我。」
小劍堅決地推開了凌仙,如雷的掌聲漸稀漸止,同學們都看向他。
凌仙知道,心目中的偶像,她的男人還在責怪她。可是剛才的舉動還不夠表明自己的誠心,不夠說明自己的歉疚嗎?自己少女時代的臉面在剛才的投懷送抱中已然丟盡,這還不夠嗎?高凌仙很委屈,她抽泣著走回自己的座位,趴在桌子上放聲哭了起來。
小劍掃視了一眼教室,把頭昂了昂。在爾虞我詐的社會闖蕩一番,再重新進入清純單調的教室,小劍感覺到了學校的可愛與簡單。未進教室時,他還抱著負荊請罪式的低調,幻想著不聲不響地走進教室,及至進入後,他發現同學們對他發自內心的歡迎與仰慕時,一副天下舍我其誰的狂妄就毫不遮掩地表現了出來。小劍不在意教室的沉靜,他大搖大擺地徑直走向自己先前的座位。已朝夕相處兩年的同學,默默地看著他、看著他,沒有不解,沒有憤怒,只有友愛,只有仰望。
同桌的劉禾禾笑意盈盈地,當小劍走近,她忙往前讓了一下閃出寬寬的位置以使小劍能夠輕松進入里面自己的座位。小劍要坐下時,她很溫順地把他的凳子往前挪了挪。小劍尚不能適應同學對他的恭維,他有**份地說了句「謝謝。」桌子、凳子,干淨如初,甚至比以前還要干淨。小劍一看便知是同桌的功勞,他又不可救藥地說了聲「謝謝。」劉禾禾巧笑倩兮,禮貌地回復「不客氣。」當小劍再次對她表示感謝時,兩抹紅暈浮出了她女敕不可測的臉頰。
老師們就像事先商量好式的,對小劍的出現漠視地厲害。他們該講自己的課就講自己的課,該不提問他還是不提問他,一切和以前一樣,誰也沒把他當回事。小劍雖然從同學們的羨慕中,找到了離家出走的興奮,但他顯然更樂意老師對自己的不聞不問。
高凌仙受了冷落卻並沒有灰心喪氣,她哭夠了趴累了,直起身子用手帕擦了擦臉,認認真真地听老師講課。下課後,當老師的步伐剛邁出教室,她就不辭辛苦不避人耳目地,從教室的東北角走向小劍坐的西南角。她紅著眼圈對小劍說「對不起,阿劍。」小劍假裝沒听見,眼望著天花板練習深沉。
高凌仙並不氣餒,又一次下課,仍然跑到小劍的面前,真誠執著地說著「對不起,阿劍。」小劍不勝其煩,最後對天輕聲說了一句「放晚學後等我。」高凌仙就像得到了什麼金口玉言,喜滋滋地跑回自己的座位。在高凌仙教室內前後奔跑時,大家都很知趣地各忙各的事,號稱愛學習的抓緊課間十分鐘、直白腦子笨的拿著別人的作業在猛抄、裝酷耍帥的不厭其煩地甩著額前一絡長發、知丑愛美的對著鉛筆盒光滑的鐵皮內里左看右瞅。他們給這對苦命鴛鴦提供了絕對安全的環境。他們也在愉快地暢想,多少年後,當懵懂年少的自己也為人父母時,他們會為曾經見證了最美好最無忌的愛情而感到榮幸不已。我們雖然不曾擁有,但我們曾經參與。
小劍對高凌仙的感覺也是輾轉不定。當初邀她一起離家出走共尋人生幸福時,她的薄情寡義讓小劍對她失望透頂,旋即對她恨之入骨。但愛的對立面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小劍無意中在書上看到這句話時,他明白自己還是喜歡著高凌仙的,畢竟是她讓自己的少男情懷盛情開放,畢竟是她讓自己嘗到了初戀的甜蜜。雖然人生的第一次,並不是和她在一起,而她卻是第一個讓自己知道愛情的人,她也是自己第一個喜歡的人,有別于友情的喜歡。
花花讓小劍由一個男孩成長為男人。在和花花似友似情的幾日相處中,不管是甜蜜溫馨,還是悲苦不堪,小劍是全身心無所保留地只想著只念著花花一人。小劍人雖小,事卻懂,花花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自己,那自己就是花花今生唯一的愛人,以後自己就是他的丈夫,不管風雨都要陪伴她終生。所以,苦也罷,樂也罷,他所想念的只能是花花。而花花卻跟著小三,自己最好的朋友去南方打工了。說是花花紅杏出牆也好,說是小三橫刀奪愛也罷,小劍在傷心痛苦之余,也明白了戀愛是可以分手的,相愛並不一定等于相伴。大徹大悟後,食髓知味的小劍不僅懷念起花花的言笑,更思念起男女間的情愛。涼風襲襲的水庫邊,那曇花怒綻時柔和對望的彎月。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內心如火的焦灼在身體上痛苦地表現,初經人事的歡快在感官上無盡地折磨。他輾轉,他反側,他難過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他無助地睜眼直到天眠。他想像著花花的溫柔,想像著花花的豐腴,想像著水庫邊那慌亂但迷醉地第一次。可花花已走了,可惡的小三帶著她去了遠方。想念花花,溫馨中有著悲傷,而想念也只能是想念,她已跟著她心目中真正的愛人,去了遠方。
只要有過肌膚之親,就總會讓人牽腸掛肚。小劍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凌仙,這個比花花要美麗十倍的同桌,連臉上的粉紅都是霞雲出岫般美麗。雖然是她,用冷酷的拒絕讓自己為愛無懼的英勇,變成了被人恥笑的無知;雖然是她,用無情的退縮讓自己豪情萬丈的離家出走,變成了狼狽不堪的求歸之旅;可這有什麼關系啊,和郁郁娟娟的親吻、羈絆牽連的撫模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小劍對凌仙的思念不可扼止地強烈起來。他懷念起了學校,學校如果和家里一樣,什麼也不用干,只管痛快地玩,那該多好!可是世上終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直到在鐮刀的逼迫下,兩害相權取其輕,小劍才不情不願地回到了學校。既來之,則安之。我被動地選擇了較小的痛苦,就主動地尋找些更大的快樂吧。能與凌仙重逢,就是快樂之一,如果再能與她和好,那就是幸福了。
小劍在不可能更壞的良好心理狀態下,重回了學校,卻忽略自己一向認為可有可無的尊嚴。當他見到朝思暮想的高凌仙時,浮現在腦海的不是讓人陶醉沉迷的卿卿我我,而是讓人憤怒不已的無情背叛。是的,不能為愛情同甘共苦,那就是背叛。
凌仙面對小劍更令人難堪的推擋,卻沒有像小劍那樣軟弱,她堅持著一遍又一遍的給小劍道歉。小劍的尊嚴就這樣在凌仙鍥而不舍的堅持中,恢復了本人認同的可有可無。虛榮滿足,面子十足,小劍半推半就地重新接受了凌仙。戀愛是可以分手的,相愛並不一定要相伴。社會上走了一遭,小劍遠沒有修煉到厚顏無恥的境界,他不停地這樣鼓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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