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最後一年,父母竟然禁止看電視。小劍驚奇之下,並沒有手足無措。做為一個有主見的人,他以不惹父母發怒為底線,咆哮了一番後,就哼哼唧唧地往村子里走去。
他從東走到西,又從南晃到北,幾圈下來發現,偌大一個劍之晶村,已沒有一個能讓自己舒心看電視的地方。生死兄弟大強、阿利早耐不住學校的寂寞,去南方打工了。花花、小三,這對奸夫****也一走沒有音信,不知在哪個地方風流快活。西杏家原本是個好去處,只是慶樹最近不知抽什麼風,每晚拿本電工書裝模做樣地學習,說什麼為了愛情他要拼命。拼命應該扛著砍刀才對,關上電視算什麼能耐。別的同學伙伴家里,更是早就不知電視為何物。他們的父母兩年前就把電視機賣了換零花錢,並美其名曰說為了孩子的學習。說到學習,不得不承認有幾個同學的成績還是不錯的,各門功課基本上都能及格,有一兩門偶爾還能瞎貓踫耗子式的逮個七、八十。可是大部分人的成績和小劍半斤對八兩,每次考試都在「有分」的狀態徘徊。就這般光景,他們還好意思說是為了孩子的學習。比較之下,小劍就覺得父親能做副鎮長,絕不是別人所說的那樣靠溜須拍馬或欺上瞞下,而是確有真才實學,更重要的是他實事求是。他對孩子的成績向來隨遇而安,偶爾關心也不是越俎代皰地規定他考多少分,得多少名,他做到了真正的父子連心,急兒之急,解兒之難。半年多前自己想退學,磨磨吱吱吞吞吐吐地不爽快,他見了很干脆地先行勸退。這樣既保全了兒子的顏面,也盡到了父親的責任。
哎!想到那次退學,小劍就有些後悔。若不是自己沒有毅力,不能吃苦,怎麼像今天似的,為了一身阿迪達斯的運動服,在父母面前極盡乖巧,刷碗洗碟、擦桌抹鍋,搶著干。就這,到手的衣服還被打折成了李寧。當初若是能再堅持些,忍耐些,現在就該像大強、阿利一樣,揣著自己的血汗錢,在三叔四嬸面前人模狗樣的晃來晃去。
沒有同學玩伴,隨便找個人家看吧,小劍又覺得自己的視力不好,家里的29寸彩電看著都模糊,別人家17、8寸的環保型,就只能讓他干瞪著眼迷蹬了。再說了,以他們的智商也就適合看些婆媳之間的肥皂劇,而且以他們的素質也斷不會發揚精神讓我挑台選頻找些豪氣干雲的武俠片。
其實,電視對小劍的吸引力也並不是大到無法抗拒非看不可,只是小劍認為人不能虛度光陰,自己不看電視又能看什麼呢。看書學習?那是哄鬼,以小劍誠實的性格,斷然干不出這種狡詐的事。談情說愛?陳年老調早膩歪了,根本不符合小劍這種創新型人才。更何況愛情只會發生在兩個不熟悉的人之間,一旦彼此相熟到連小時一夜尿幾回床都知道,那離分手也就不遠了。陌生時,我們才相愛;熟悉了,我們就分手;這對誰都好。小劍和凌仙的感情雖然苦楚,卻堪稱完美,在老師家長都反對時,他們愛得死去活來。在社會和學校都漠視時,他們理性地降溫。最經典的是,他們的分手還是在彼此完全翻臉之前,通過凌仙跳樓這種悲壯的方式,讓這段驚世駭俗的愛情有了圓滿的結局。升官死老婆,何其像也!
小劍村前村後走了幾遍沒找到合適的方式珍惜光陰,索然無味下也不想被別人當做偷雞模狗的望風人,就折身回家了。邊走他邊想,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睡眠,可見睡眠對人類的重要性,既然重要,那我這笨人就得多睡會,笨鳥先飛嘛。
模黑走進自家的院門,小劍看了眼父母的房間,燈依然亮著,對老當益壯的父母來說,夜生活應該剛剛開始。老當益壯,他們真是老了,阿迪達斯多好啊,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李寧呢,一切皆有可能?皆有可能是李寧?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運動員研究起衣服了,他又不是模特出身,不知道術業有專功啊?真是誤人子弟。小劍惋惜起父母的落伍。他模了模身上的運動服嘆了口氣,往窗前走了幾步。父母也沒有看電視,嘀嘀咕咕說著什麼。小劍心動一下,父母的榜樣作用還是不錯的,不讓我看,自己也不看。他輕手輕腳地走回自己的屋里,做人還是要留有余地的,萬一父母想看電視又怕被他笑話,那憋得多難受。還不如自己躡手躡腳些,讓他們誤以為自己不在家,從而放心大膽地觀賞一番。
小劍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自己的臥室與父母的臥室之間還隔著一間客廳,稍不留神就听不到那面的動靜。他支楞著耳朵听了好久,父母那面一點動靜也沒有。小劍開始擔心起父母,生怕他們強忍著不看會憋壞了身體,可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了,也實在是打不起精神鼓不起勇氣去看看父母怎麼樣了。自從爸爸當了個小小的副鎮長後,就一直拿自己當省長看,本來就大地能嚇出人腦震蕩的嗓門,現在干脆成了超聲波,碎石裂碑,沒事就想超度自己,我不就是沒听他的話在家好好幫媽媽干活,又跑回學校偷懶去了嘛,至于生那麼大的火。小劍一想到這,又憤憤不平了。我回學校也不是什麼都沒干,好歹我還差點給你領回一個漂亮兒媳。若不是怕影響你的前程,我拼著早婚一把沒準孫子都讓你抱上了。就算後來分手了,那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啊,至少在我能合法結婚前,我還給你們省了一個或兩個人七八年的口糧呢。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小劍越來越精神,他驀然感到害怕,自己何時變得這麼冷血?他撫了撫胸口,嘆嘆氣,父母還精壯的很,沒老到讓他操心的地步。小劍就從床頭翻出本《中國歷史》。這書他都快翻爛了,長這麼大,除了情書,還沒有哪本書能讓他翻這麼多遍的,百看不厭。正看到赤壁之戰時,電燈熄滅了。小劍眨巴幾下眼楮適應了黑暗後,看見後排人家燈火依舊通明,明白是自己的燈泡爆掉了。好不容易想看會書,燈泡還能壞,小劍剛想嚷著讓爸爸來給自己換燈泡,又閉上了嘴。他又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模黑走進客廳,來到父母門前。讓他失望的是,父母還是沒有看電視。小劍搖了搖頭,伸手要扣門,卻听到一陣壓抑的哭聲。小劍一驚,難道父母真是不看電視憋壞了?他忙放下手,趴上前將耳朵貼在門上。
「孩子他爸」媽媽哽咽「你別說了,你會好起來的。」
小劍的心一下提到嗓眼上了。最近爸爸老在他面前說頭痛腦熱的,小劍一直沒有在意。
「小堯」爸爸的聲音嘶啞,卻透露著平靜,像冬日折斷的枝干不忍離棄主軀,寒風吹過時,吱呀地響,「該來的總歸要來,別難過。」
「朝正,朝正哥」媽媽極力忍著悲痛「你會好起來的,我和兒子不能,不能沒有你啊。」
小劍感到身上一陣涼意襲來,他想推門進去問問父母為什麼要危言聳听,可是又怕真問出個好歹。未知是可怕的。
「堯啊,我一輩子爭強好勝,多少委屈挫折都過來了,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爸爸滄桑的話語里透著淒涼。
「朝正哥,你別說了,別說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嗚嗚」媽媽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小堯,小聲點,一會兒子回來听見了不好。」朝正勸說著倩堯。
「嗯,嗯」倩堯抽咽著「我不哭,不哭了。你也別說那些喪氣話,明天我們去市醫院,不行就去省醫院,一定能查出什麼病。」
小劍感到臉上涼涼的,用手一模,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流了下來。爸爸,你生病了嗎?我怎麼不知道?你會離開嗎?
「堯啊,我听你的,病咱看還照看,只是有些話得說在前頭啊」朝正說著,語調也低沉了「小劍,兒子,他現在不成器,我走了,最擔心的就是他啊。」
「朝正哥,你也知道兒子小不懂事,不為我,為了兒子,你也要挺,挺下去啊。」倩堯勸著朝正。
「呵呵,小劍,兒子」朝正一陣苦笑「我也算是中年得子了。」說完這句話,他的苦笑聲停止了,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呸,什麼,什麼中年得子」倩堯故意說得輕松些「你現在才多大啊,四十來歲,四十男人,一枝,一枝花,嗚嗚。」
「你看你,怎麼又哭了,別讓兒子听見。」朝正責怪起倩堯。
小劍的淚水已流了一臉,他真真切切地感覺自己心痛如絞。馬成死時,他的悲痛沒有這麼強烈,凌仙死時,他的悲痛也沒有這麼強烈,爸爸只是說了些不吉利的話,他就感到自己一顆鮮活的心被粗糙的大手,一小片一小片撕碎。他死咬住嘴唇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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