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年前,老三屆高中生賀芹在劍之晶村備受壓抑,本來打算招贅的她在年近而立之年外嫁給了屋丘鎮的左守舍。左守舍說是住在鎮上,其實就是公路邊的農民,除了集市,鎮上是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左守舍的父親解放前是國民黨的低層軍官,淮海戰役時跟隨長官起義,文革初即被整死。他的母親相思成恨,不幾年也跟隨而去。左守舍是賀芹的同學,上學時他就對賀芹青睞有加,而賀芹正眼也沒有瞧過他。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家庭出身,更因為他柔弱的體質全無陽剛之感,瘦瘦的樣子讓人覺得沒有身上那套衣服壓著,他隨時就能飄散在風里。前者決定了他的婚姻,後者則剝奪了他被欣賞的資格。左守舍過了幾年只碗單床的生活。當文革結束,听說老同學賀芹也是小姑獨處時,一向唯諾的他勇敢地向賀芹發動了攻勢。賀芹雖受賀發影響,不情不願地成了老大難,但她仍保持著寧缺勿濫的倔強性格。每次守舍提著大包小包來看她時,她都沖他眼一瞪,然後就跑到鄰居家不答理他了。而守舍私毫不以為忤,仍然每周兩次跑得準時。體質很骨感,智商卻很豐滿。守舍知道只要打動了賀發,那孝順的賀芹就是手到擒來。因此守舍每次來看望賀芹時,都不忘帶些酒菜陪賀發喝上兩盅。守舍也是賺工分的農民,那酒菜來得艱難。好的是,守舍體質虛弱,除了第一次硬著頭皮陪賀發喝上一盅就醉得不省人事外,別的時候就是一杯酒從頭看到尾,最後再由賀發不要浪費地喝了。這樣還能給他省些錢。饒是如此,一來二往久了,賀發都感覺不好意思起來。
賀發勸女兒,小伙子瘦是瘦了點,但人不錯,將來肯定也會對你好。賀芹看著像皮影戲人模似的守舍,鄙夷地說「他那個樣子,將來是我養他,還是他養我啊?」賀發勸道:「以你們倆的學歷,以後斷不會在農村刨地,等政策好了,都是城里捏毛哥的人。」賀芹嘟著嘴說「這好政策,我已等了十年,還要再等一個十年嗎?」話雖如此,賀芹還是慢慢嘗試和守舍交往起來。守舍得寸進尺,賀芹只要不反對,他就每天一次騎車來看賀芹,儼然一個新姑爺。那時自行車昂貴,靠左守舍那點工分八輩子也買不起一輛自行車。他的自行車是遺產,他的國民黨軍官父親留下來的。由于軍官生前對自行車保養得當,文革抄家,村里的干部又不會騎,把它放在倉庫里保管了十年,所以,當文革剛結束,左軍官尚未平反,守舍就硬著頭皮把自行車要了回來,還八成新的。為了傳宗接代,就是千刀萬剮又如何?要回來後,守舍從大隊部偷了點機油將自行車擦飾干淨,再將壞的地方修修補補,乍一看,和新的也沒啥兩樣。屋丘鎮和劍之晶村相距近三十里,如果純走路的話,以他的身板,走到一半估計就要往下掉零件。
守舍雖然不拿自己當外人,但賀芹卻嚴防死守地厲害。當著人面,她刻意和守舍離上三米,背著人面,她就從不和守舍待著。談了大半年不慍不火的戀愛,守舍才挾眾人之威強拉了一下賀芹的小手。那天賀芹出去買火柴,守舍死皮賴臉地跟在後面。在小賣部門口,湯蘭看見守舍跟在賀芹後面,就說了聲「這不是賀家的姑爺嘛。」賀芹紅著臉叫了聲「小嬸」,而守舍就抓住這難得地機會,先緊走兩步抓住賀芹的小手再滿臉堆笑地說「嬸,一會家里來坐啊。」賀芹忙掙了一下想甩開守舍,守舍好不容易攥住溫香軟玉哪會輕意撒手。湯蘭見他們的小女兒態,呵呵笑著走了。守舍就這麼抓著賀芹的手買完火柴,再抓著走回家。剛進院子,賀芹猛地一巴掌抽了過來,守舍早有準備,手一架擋住了。只是他剛架好,就忙把手放下來,賀芹的手他也不抓了,右手拼命揉搓起左手腕。賀芹真要發起力來,他好像還有些吃痛不起。賀芹看他病殃殃的樣子,氣得滿臉通紅。守舍倒是無所謂,他腆著臉問,「我這麼瘦,你這麼胖,走在一起像不像秤桿掛著秤砣?」晶都有「秤砣離不開秤桿,老頭離不開老嫚」的說法,守舍一語雙關地佔著口頭便宜。賀芹看守舍瘦骨嶙峋的樣子確實像秤桿,忍不住就抿嘴笑。賀芹一笑,守舍也不感到痛了,嘿嘿跟著笑起來。賀芹笑了一會,給了他一個白眼,「我哪胖?是你瘦還差不多。」賀芹非但不胖,還前凸後翹地玲瓏。
賀芹和守舍的關系雖近了一層,但她對他仍防地厲害。內心里,賀芹是不看好守舍的,這些年的風風雨雨,讓她認為學識遠沒有體力重要,這也許是受工農再教育的結果吧。因此,她總想和守舍保留一點距離,多給自己一些選擇的機會。
守舍和賀發心急不已,尤其是抱孫心切的賀發,已好幾次明里暗里慫恿守舍將女兒煮成熟飯。有幾次下雨守舍留宿,賀發都厚著臉皮在谷場上草屋蹲了幾夜。守舍焉能不領未來岳父的美意?無奈孤掌難鳴啊。有時守舍在賀發面前都露出退意,賀發就使勁地罵他沒出息,罵得直到他偷工減料的身板重新充滿斗志。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年後蟬燥蛙鳴時分,守舍終于修成正果。
在市場上消失多年的裙子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雖然花樣不多、布料也差,但也足以讓愛美的姑娘媳婦們為之瘋狂。守舍咬咬牙,東挪西借的為賀芹買了條黑色綢狀連衣裙。素面朝天多年的賀芹一見裙子,眼神再也移不開。賀發知趣地說出去找人下「六周」。賀芹想要又不甘心,不要又舍不得,猶豫良久。守舍見了把連衣裙往賀芹手里一塞「試試,不喜歡再還我。」賀芹也拿定主意,我先試下,一會再還給他。或者我先收下,以後實在不行,我再原價賠償給他。當年齡將女孩的優勢掩殺干淨時,賀芹仍兀自不覺,或者說查覺了,但是不願承認。
賀芹換好裙子低著頭摩擦著雙手走了出來,守舍眼花了,雪盲一般,整個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事後他回憶,好像听得到自己的口水,春雪融化一般嘩嘩而下。賀芹的曼妙身材盡顯無疑。賀芹平時粗布灰衣,套在身上像肥大的戲服,既不顯山也無露水,偶遇驟雨急風時,才能驚鴻一瞥飽下眼福。哪會像今天這樣?豐滿的胸部和性感的臀部在合身的裙紋衣擺襯托下像兩大朵肆意展開的牡丹,縴細的腰肢則像托起牡丹的女敕枝,在幾片綠葉的陪襯下開出了女人的春天。守舍徹底看呆了。賀芹穿上這套衣服時,就感覺有些難為情,好像把女孩子家的秘密全抖露在世人面前。不過難為情歸難為情,看著自己傲人的身材,她還是相當自豪的。賀芹就在三分羞澀七分驕傲中走了出來。守舍又苦惱起自己體重上的不足,他被賀芹強大的魅力拖著直往前走。
守舍輕輕抓住賀芹柔若無骨的手,像浸泡在幽篁掩映中的清泉里。掌心上的輕微老繭,也如篩落竹海的幾片陽光,輕輕蕩漾在心房。
賀芹輕掙一下作罷,穿著別人的衣服,不好太過拒絕人家。守舍見賀芹沒有盡力掙月兌,心里的甜蜜無法滿足了,他低下頭想親吻一下賀芹。賀芹不願意,她把頭一側,抽出手往後面退了一步。守舍一陣失望,想起這一年多的努力,還沒有結婚,就已負債累累,再想起別的男子娶妻生子都有父母從旁協助,而自己光棍一條全憑自己拿主意,悲涼就漸漸在心頭彌漫。賀芹見守舍失神的樣子,也有些心軟,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拖著人家,行就好好相處,不行就趕快告訴人家。她想月兌下裙子還給守舍,可是穿上容易再月兌下就難了。她歉意地看了守舍一眼,心中的不舍暴露無疑。守舍也是聰明人,明白賀芹欲拒還休正說明他仍有機會,只是追求這麼久,仍是月隱星躲的不明朗,他沒有了耐心。追求心愛的人,一天都覺得太久;攜手心愛的人,一輩子都嫌太短。
正當他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時,孫娟在窗後喊賀芹。後牆八仙桌上方開出只小窗,數根木棍做窗欞,冬天的時候用布頭塑料堵上,夏天就敞開整個三伏。孫娟今天上街幫賀芹帶了袋雪花膏。賀芹听到孫娟的叫聲,走過去,身子微傾在八仙桌上,剛好露出只腦袋。房里地勢高,外面地勢低,孫娟站在一塊石頭上扒著窗將雪花膏遞給賀芹。賀芹接過來,說「來家里坐坐。」孫娟說「不了,家里還有衣服沒洗。」孫娟說是如此說,仍扒在窗前不走。守舍知道她們兩個又要嘮叨沒完,就坐在板凳上想自己的心事。「你今天真該和我上街看看,有賣裙子的,我想買一條,可惜太貴了」孫娟眼里由剛從的欣喜驀然失望,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仍然向往著姑娘時的美麗。賀芹正穿著黑色連衣裙,怨恨起父發將窗戶開地太低,否則孫娟看見她穿著黑色連衣裙,不知該有多嫉妒。孫娟嗟嘆一番,又恢復開心的神情「賀芹,若是你穿上的話,一定比電影上的明星還好看。」賀芹愈發痛恨眼前的高牆,她還沒開口,快人快語的孫娟又說道︰「守舍不在追求你嗎?讓他給你買一條,若是不買的話,說明他不是真心。」賀芹不知說什麼好了,臉上隱隱有些發燙。守舍見說到自己,瞅向後牆。賀芹稍彎著身子,看向窗外,堅挺的臀部繃得渾圓。守舍一陣激動,他暫時忘記自己所受的拒絕。
孫娟沒有在意賀芹的神情,又替守舍說道「不過,守舍確實對你挺好,讓他送一條那麼昂貴的連衣裙給你,確實有些為難他了,要一年不吃不喝了。」賀芹不願再談這個話題,就問她「你買了什麼啊?」孫娟嘟囔著說「還能買啥啊,就是姜、蒜了,我們家那個倒會過日子的。你家叔呢?」「出去找人下‘六周’了」賀芹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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