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無情,大火燃燒了半天,馬海洋只爬了一半的窗戶,腿一軟掉了下來。他疼地在地上拼命打滾,嘴里卻仍在高喊「譚剛,我要燒死你,我要燒死你。」馬題把毯子猛地罩在他的頭上。不料毯子是毛料,遇火燃得更快,都燒到了馬題身上。馬題忙放手撲打滅自己身上的火頭。他看了眼外面,想起了十米開處的河渠。突然間,九十幾歲的馬題,不知哪來的力氣,他彎腰將正疼痛扭動的馬海洋一把抱起,然後快步走向窗口。馬題的身上立刻也著起了火,但他忍著劇痛將馬海洋一下拋出了窗外。馬海洋落在門外的火圈里。突然有了更大的火種,早晨傾倒的汽油更充分地燃燒起來。海洋無法忍受烈火焚身的痛苦,但仍不忘殺子之仇,他努力地想爬起,嘴里仍喊著「譚剛,譚剛,我要燒死你,燒死你。」
魏幽苑已跑到了橋邊,她看見了滿身是火的丈夫,看見了他因為疼痛而扭曲變形的臉。「海洋」她叫了起來,如鬼魅的聲音回蕩在養豬場。她迅速地沖過橋,要向趴在地上,在烈火中扭動的海洋撲去。李朝正已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魏幽苑。
馬題以不可思議的力量,從窗口也爬了出來,他的上半身已全部燒著了,胡子頭發早已燒光,臉上邊燒邊哧哧地往外冒著油。馬題爬出來後,不顧自己,彎下腰抱起海洋,緊走幾步,用力地把馬海洋往河渠里一丟,火熄滅了,河面上茲茲地冒起了白煙。馬小飛和幾個年輕人早就跳下了河。
馬題將馬海洋奮力拋出後,已耗盡了心力。他兩腿站直,雙臂向上稍彎,保持著最後將海洋拋出的姿式。火在他的身上肆意飛舞,跳動起生命的絢爛。
「小爹」李朝正松開魏幽苑,眼里含著淚花。他看著已被燒死,卻仍然直直站在那的九十歲老人馬題,心已痛到極致,情唯崇敬震撼。
譚剛、保安隊長、拆遷隊,全都嚇傻了,他們從沒見過這麼慘烈的場面,一個個站在原處呆苦木雞。
馬海洋被抬了上來,馬題身上的火也被澆滅了,他們被抬放在一起。他們都已經碳化了,黑黑的干瘦。不同的是,馬海洋縮成了一團,而馬題長身而立,腿直直兩臂上彎。
姓馬的子弟,全部跪在了地上,放聲痛哭「叔啊,小爹啊!」「你們死得好慘啊!」魏幽苑死命抱住縮成一團的馬海洋「海洋,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啊,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啊。」王慧掙月兌了,抱住婆婆和公公哭道「爸爸,爸爸啊。」村人們看到這慘烈的場面,無不落淚。面對此情此景,李朝正也落下了淚。多少年來,被人冤枉時沒有哭過,坐牢時也沒有哭過,只在兒子離家時哭過的李朝正,也落下了淚。他想起和馬桂去北京時,馬桂迎著火車頭,高喊「**萬歲」的情景。
馬小飛抱著馬題的尸首,大哭道「小爹,小爹,你一個老人,得罪過誰啊,要有此下場。」馬炳黎血氣方剛,他哭了幾聲撿起王慧丟在地上的菜刀,站起來揮舞,「報仇,叔,小爹,我為你報仇,報仇!」馬氏子弟全部站了起來,他們齊喊「報仇!報仇!」聲震九霄。
當村民們擦干眼淚,尋找那些拆遷隊時,他們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拆遷隊的人已跑了個精光,河渠對面路上只有些東倒西歪的桌子凳子,還有那盞隨風輕輕擺動的千瓦燈泡。
「朝正叔」王慧抬頭問李朝正。王慧沒有站起來,她蹲在地上,一手在上一手在下和婆婆一起托著馬海洋焦黑的尸體。
「嗯?」李朝正悲憤難當,含混地回答她。
「鎮里是不是說死一個人賠一百萬?」王慧問道。周圍一片安靜,大家不知道王慧此時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有些年輕的村民甚至已在心里大罵起見錢眼開的城里人。
李朝正也不明就里,他遲疑著點點頭說「那是康中發狠的話,當不得真。」
魏幽苑可管不了那麼多,為了兒子兒媳能夠和睦相處,這些年,她沒少忍著。她見馬海洋剛死,兒媳就關心起死一個人賠償多少,這些天對她稍微改觀一點的看法,又全都沒了。魏幽苑恨恨地說「死一個一百萬,我們家死了三個,三百萬,你都拿去吧。」
王慧不怒反笑,她轉頭對魏幽苑說「媽,以前我不懂事,您老別放在心上。您老一直都依著我,今天再依著我一回吧,賠的錢由我做主。」
村民和馬家子弟簡直要氣爆了,他們雖然沒說什麼,但是有幾個人還是往前逼近了幾步,準備一旦王慧再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他們就要將這個忘恩負義的災星碎尸萬段。
「你做主,全你做主,把我老婆子也算上吧,嗚嗚,海洋,我們怎麼找了這樣的兒媳啊」魏幽苑抱著馬海洋的尸首又痛哭起來。幾個姓馬的子佷已擼起了袖子。李朝正忙沖他們擺擺手。
「媽,你听我說」王慧像是沒在意周圍人的情緒「我們家以後賠償的四百萬,全拿出來」「四百萬?」李朝正疑惑了。王慧接著說「送給幫我們家報仇,殺了譚剛的人。」最後一句話,不像是說出來,要是飄了出來。魏幽苑也感覺哪地方不對勁了,千瓦燈的遠光照射下,她看見兒媳的額頭上全是汗,臉色蒼白地嚇人。魏幽苑放下丈夫,雙手抓著兒媳的肩膀「孩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不要嚇媽啊,嗚嗚」魏幽苑又哭了起來。
「媽,孩兒不孝了!」王慧看著魏幽苑說完這句話,眼楮迷離了,她前後微微搖擺「爸爸,媽媽,女兒不孝了。」說著說著,她往身後一躺,胸口赫然一把匕首,直沒刀柄。
「孩子!」「王慧!」「大嫂!」魏幽苑跪爬著向前,抱起了王慧。村民大慟,淚如雨飛。王慧也走了,她的長發下披著,美麗的臉上一片聖潔。
李朝正緊咬著嘴唇,淚水奔涌不停。
「孝婦,孝婦!」李朝正大嘆兩聲,猛地一矮身形,單腿跪了下來。眾人見李朝正單腿下跪,輩分大的就和李朝正一樣,單腿下跪,輩分小的就兩腿下跪磕起了頭。孝婦!孝婦!劍之晶村千百年未有的孝婦!魏幽苑看眾人下跪,忙爬過來攙扶李朝正說「使不得,使不得,你是長輩。」李朝正不起,說「我跪的不僅僅是一個女子,更是一種精神,貞烈的精神,劍之晶村千百年貞烈的精神!,你有一個好兒媳,一個好兒媳啊!」魏幽苑又攙扶馬小飛。馬小飛不起,對魏幽苑說「嫂子,如果賠錢你就留著,我替大哥和佷子佷媳一家報仇。」姓馬的子弟都跟著喊道「報仇!報仇!」魏幽苑听了,不再攙扶馬小飛。她退後兩步也對馬小飛跪下,「我們家的事,那就拜托了。」馬小飛還沒說話,魏幽苑已飛快地拔下王慧胸口的匕首直插進自己的心房。
眾人見了只是惋惜一下,沒有人感到奇怪。馬小飛眼含熱淚,領著本家把馬題、馬海洋、魏幽苑、王慧抬到看護屋前,全部擺好。海洋家的看護屋已燒為灰燼。然後,馬小飛回走幾步,轉身,再次跪下,「小爹,大哥,大嫂,佷女,我馬小飛若是不幫你們報仇,就誓不為人。」馬氏子弟再次跟著馬小飛下跪磕頭。
朝正四兄弟和別的姓氏村民站在河對面,默默流著淚看著這一切。李思正心里想「我該辭職了。」
馬小飛神情肅穆地站了起來,轉身走向李朝正,「朝正大哥,如果我們出了事,麻煩你通知我們家里人,給我們收尸。」馬小飛第一次稱呼李朝正大哥,李朝正不能等閑視之。他想了想問「你想讓你的孩子頂著罪犯家屬的名字過一輩子?讓他們在學校、在社會,被人嘲笑嗎?」幾十個馬氏子弟剛還有些喧囂鼓噪,現在死一般的安靜。馬小飛也愣住了。
「哥」張傳玉走了上來「孩子頂著罪犯家屬的名字過一輩子,畢竟還能夠活著。」說完他看看馬小飛,對他說「小飛兄弟,你要去報仇,算上我一個。為了你哥,也為了我自己,我去。」
「大」小三也走上前,對張傳玉說「咱爺倆一起去。」張傳玉剛要反駁,讓小三回家等消息,嚴闖也走上前說「我也去」。
「走,大家都走,報仇」馬氏族弟幾十人發一聲喊。
馬小飛精神重又鼓舞,對李朝正說「大哥,這是我們的事,你不用插手,我們當初都沒听你的勸。現下,只有把後事拜托給您。」
李朝正仍不死心「小飛,傳玉,你們大家听我說。自古以來,民不與官斗,除非你們準備造反。你們準備好造反了嗎?」李朝正不待他們回答,自問自答「沒有。你們沒有準備好造反,你們只希望能夠受到公正的對待,得到自己合理的利益。」李朝正頓了一頓,掃視人群一眼,又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們挺過這一關,以後會有申冤雪恥的機會。知道他們為什麼圍住村莊嗎?知道他們為什麼掐斷電話線嗎?」李朝正問詢了幾個村民,得知他們的電話都打不通。「那就是怕消息走露出去。他們越是張牙舞爪,就說明他們越是恐懼。所以,只要大家好好活著,真相總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如果你們現在死了,就會被安上暴徒的罪名,不僅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還要連累子孫受盡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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