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不是別的,正是一路趕來的姬無雙,他看眼神情復雜的成珺,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走。自己則走去董思阮身邊。
董思阮轉目瞧了一眼成珺,成珺眉目一垂,動作鮮明的避開她的目光,雙唇緊抿出一條僵硬直線,腳下略作踟躕,再一舉步便徑自繼續去了倚樓閣方向。
他與姬無雙是為同窗亦考取了同一年的庶吉士,如今官職雖在姬無雙之下,卻也是人才之中的精英,職場中的寵兒,眾星捧月之下,哪里曾被人這等半分情面不曾余留的指責過?
更何況是董思阮這等言辭灼灼,咄咄逼人的,他更加少有得見。含諷帶刺的質疑反問,他回之無言;強硬的斥責質問,他無以辯駁。瞬時令他羞憤之上竟沒了半點回還余地,更似將他逼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尷尬處境。
姬無雙的出現解圍,叫他先走,可是走去哪里?出府?他身後的人情況實在不好,顯然是不能等到他去街上再尋大夫的。繼續前往倚樓閣?可董思阮話至那般,擺明了已經恨上他了,放話不再相幫,他再去豈非是有點兒死皮白賴了?
直至那一刻他方才有覺,自己對董思阮的質疑跟沒來由的怒氣,是何等的沒有道理跟不公平。
是!今天的整個事件,是他自己見死不救在先。然後是汪媽媽,她對施加董思阮的那些歹毒迫害,確實已達人神共憤之地。當時的董思阮就算要是將她殺之而後快,他大抵也不能阻止。
然而,她不過將之驅出府外而已,連基本的處罰都沒有。
再到不久前,汪媽媽傷重昏迷,如果始作俑者真是她,那麼她似乎更應該袖手旁觀,放之不理。然而為他提供最合適、快捷與方便的救治之法仍然是她。
成珺只覺胸中憋悶不堪,心下一狠,選擇了倚樓閣方向。心想︰左右已被她罵了,不過再被罵的狠一點兒而已,救人要緊。
那一步邁出,他硬著頭皮,做好了跟著就罵的打算。然而,他走了好一會兒,也不曾听到身後有什麼聲音傳來,不禁納悶回頭,以為董思阮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去向。卻哪知,董思阮正伏在花沫背上,一臉倦怠卻憂色滿目的望著他,或者說是望著他背上的汪媽媽。
她,擔心她。
得到這樣一個訊息,成珺心下卻不知要作何感想,腳下一個沒有踩實,險險就是摔倒。董思阮那廂看的心驚膽戰,直暗罵成珺沒用。
姬無雙聞聲,好笑開口道︰「既然擔心她又何必與阿珺撂出那等狠話來?」
董思阮回目看他一眼,瞧他褪了官服,取墨綠衣衫而代,與這春日倒有幾分的貼合相襯之感,人看起來較之初見冰冷不近,莫名柔和了許多。
董思阮斂目不再看他那張叫女人嫉妒的臉,低低啐了一句什麼,狠狠回道︰「臭小子,忒不懂事兒,不跟他來點兒狠的,他當我是好欺負的!」
「臭小子?」姬無雙聞言失笑,「他可同我一般年歲,怎能擔的起你口中的‘小子’一詞?」
董思阮瞥他一眼,心想著︰你現在我眼中也不過是一個臭小子,嗯,一個漂亮的臭小子而已。
「汪太醫到了嗎?」
姬無雙點頭︰「這會兒大約已經到了你那邊兒了。」
董思阮長呼一聲,似是松了一口氣般,兀自說道︰「不知道她的傷重不重,腦震蕩什麼只怕是不能避免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對腦子、記憶有影響?」
她的聲音不大,姬無雙只瞧見她的嘴在動,神色的都是化之不開的愁雲。兩步走近,問道︰「爬著會不會比較累,我抱你回去吧?」
董思阮確實也是身憊難撐,可背她的花沫尚不曾言累,她一個被背的自也不好說什麼。听見他這話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說︰「就近有沒有地方可以休息,我快散架了。」這是實話。
姬無雙將她抱入懷中,左右一看,道︰「左拐就是雲汐的雲中閣,且去那里坐上一坐。」
董思阮听到姬雲汐的名字,想起那天的「決裂」,嘆了一聲,說︰「算了。還是回我那兒吧!」
姬無雙原意多半不願董思阮與他的家人接近,然而自她這回死里逃生,他總覺得她與之前似有很大的不同,戒心遠沒了開始的那般強烈。當下瞧著她臉色難看的嚇人,怕她再受不起顛簸,便也沒去理會她的意見,直直進入了雲中閣。
董思阮閉目養神,亦不曾主意他的行徑之路,只听到有人喚了一聲「二爺」,接著她便從暖日之下進入了一處陰涼之地。
「雲汐可在?」姬無雙問了這麼一句,董思阮方知他竟然還是帶自己到了姬雲汐的地盤。
正待發火,卻听一個女聲回說︰「小姐去了老夫人那里,還不曾回來。」于是又閉了嘴。
不在就好。
「我稍微歇歇,咱一刻鐘後就走啊。」她低低安頓了這麼一聲,人便陷入了昏睡狀態,都沒趕得及姬無雙將她安置床榻之上。
她這一睡,其實就是實打實的昏迷了過去。姬無雙喚了她好幾聲,都不見有所回應。
一旁的花沫急了,直接從姬無雙懷中奪過董思阮,轉眼不見了蹤跡。
姬無雙出言阻止卻已來不及,張嘴吩咐跟在身邊的連進出府去請大夫。自己則腳不停歇的直去倚樓閣。
倚樓閣里十分安靜,似乎有人喝止了所有聲音喧嘩一般,姬無雙獨自步上樓梯,木板的「吱呀」在那一片的靜謐中顯得異常的刺耳,且令人不安。他索性快步而上。
三樓,董思阮亦如前幾次一般躺在榻上一動不動,花沫蹲在她的旁邊不安的握著她手,看不清楚神情。顧媽媽一旁立著,額上汗珠滴滴而落,卻不去理會,望著董思阮默默出神。
屋中桌幾處汪太醫俯首寫著什麼。雪朱一旁等待,就是風謠此刻也是安靜十分的模樣,在旁等著。
另一處的地上,汪媽媽平躺著,臉上血污已被擦去,額上是一條嶄新的紗布隱隱有微黃的滲出,但纏繞整齊,分明已是才處理過的。
成珺在旁靠牆而立,目光卻並未就近停落,而是遠遠望著董思阮所在,微微蹙眉,怔怔出神,就連他上樓也不曾有所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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