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信宮
幾個粗使宮女將落葉打草干淨便都退了出去,碧桃端了一碗蓮子羹進了屋,她一進屋便將碗放好,拽著坐在軟榻上正仔細讀書的李鳳兒下地︰「娘娘莫看了,再瞧下去眼楮該不好受了,奴才端了蓮子羹來,娘娘多少用一些吧。」
李鳳兒一笑,將書放下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叫碧桃推開窗子讓屋里透透氣,便听到窗外曹萍和夏雲煙。
夏雲煙笑著對曹萍道︰「恭喜曹了,心月復大患得除,你以後再不必害怕了。」
曹萍也笑︰「我怕不怕的倒在其次,關鍵是那柳木幾次三番的害我們娘娘,咱們這些人哪個不恨他的,我听說官家的旨意一下,京城百姓無不拍手稱歡,可見得柳木這人做盡了壞事,活該落得這樣下場。」
曹萍對柳木的恨可不是一星半點,柳木當年那樣羞辱她,要不是她干爹曹公公見事快將她放到永信宮,說不得她早被柳木折騰死了,這樣也就罷了,柳木還將她干爹毒打了一頓,這叫曹萍又怎麼受得住。
曹公公年紀那般大了,身子骨又一直不是很好,被柳木那樣一頓狠揍立時就犯了病,在床上躺了許多天才能下地,那些天曹萍伺侯他,每日見他咳嗽難受心里也很不好受,那時侯曹萍就不止一次的想過終有一日柳木會落得怎樣悲慘的下場,只是這麼些年了柳木越活越囂張,曹萍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哪知道竟出了陝西災民的事情,官家一怒之下要殺柳木,叫曹萍當真是歡喜的不成。
「倒也是。」夏雲煙點了點頭︰「我原在宮外的時候就听人說過柳木,那時候不曉得多少人想巴結他,便是朝中大臣也讓自家兒子認他當干爹,他一個太監收了十幾個義子,個個橫行京城,害了不曉得多少人命去,便是那冤死之人的冤氣都要遮天避日了。」
李鳳兒听了一會兒子放下窗子對碧桃道︰「去跟她們倆說說,這幾天莫提柳木了。旁的人怎樣高興且先不管。咱們永信宮該怎樣就怎樣,只是對柳木這個名字,一個字都不許給我提起。」
碧桃趕緊應是,出了門幾步一手一個拍了拍曹萍和夏雲煙的肩膀。嚇的那兩個一陣咆哮。看到是碧桃的時候才輕松一口氣。曹萍笑道︰「原來是碧桃,我當是誰呢,嚇我好大一跳。」
夏雲煙也道︰「真真嚇死人了。碧桃下次莫如此了,我等膽小,嚇壞了可怎生是好。」
碧桃一瞪眼︰「白跟了娘娘這一場,竟是這樣膽小,活該你們被嚇,待我稟明了娘娘將你倆關到鬼屋里幾日練練膽子。」
嚇的曹萍一縮脖了︰「好,您可莫提了,全當是我們的錯好不好,求放過我們,真要將我關到鬼屋里,我非得給生生嚇死不可。」
這鬼屋說的是冷宮旁邊的一間屋子,那里曾死過許多人,里邊很是陰森恐怖,關到里邊不只要受寒氣入體之苦,白天晚上都能听到冷宮里妃嬪淒慘的哭叫聲,發瘋的大喊聲,當真是嚇人的緊,莫說是膽小的人,就是膽大的在那里也是受不住的。
夏雲煙也是面色慘白︰「好,我與再細細的做個荷包,您在娘娘面前美言幾句,莫提鬼屋了。」
碧桃笑了笑,拿出手來往夏雲煙和曹萍額上輕點了兩下︰「你們啊,得,我給你們美言,只是,這柳木兩個字一個字都不許給我提起,這是娘娘親下的令,咱們永信宮的人誰都不許說這個名字,不然娘娘宮規處置。」
「不說,不說。」曹萍趕緊擺手,小聲問︰「,娘娘為何這樣……娘娘與那個人可是有仇的呢。」
夏雲煙也有些疑惑,碧桃笑了笑壓低了聲音︰「小萍子,你晚上是不是要瞧你義父,你問問你義父便知道了。」
說完,碧桃笑著離開,又叮囑了旁的宮女太監,頓時永信宮中再無八卦之聲。
入夜,萬壽宮中德慶帝由于希服侍換上常服,又披了一件黑色披風,低聲問于希︰「都安排好了?」
于希垂頭︰「都安排好了。」
間,于希還提了一個紅木食盒,德慶帝瞧了一眼︰「可有放上一碟核桃酥,再來一壺葡萄酒,這都是他最愛的。」
于希臉上有些難過︰「奴婢都記著呢,連那牛筋豬耳朵都帶著。」
德慶帝擺了擺手︰「即如此,這便走吧。」
兩人出了萬壽宮門,瞬間便有幾個黑衣人隱在暗處護著德慶帝,慢慢的走出宮門,坐上一輛青布馬車,馬車疾馳而去,直接進了刑部大牢。
于希下車看到牢頭已經侯著了,便對牢頭一笑︰「倒是辛苦你了。」
那牢頭一臉討好的笑容︰「您說的哪里話,給您辦事還能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于希又笑了笑,隨手扔過一塊銀子去︰「給兄弟們打壺酒喝,等到現在都辛苦大家了。」
牢頭接過銀子又是千恩萬謝,邊說邊引著于希和德慶帝進了牢中,他只當是于希來探監的,哪里知道于希後邊那個穿著黑色披風的便是當今官家。
進了牢,便是一股子臭味傳來,德慶帝不由的皺了皺眉頭,越往里走臭氣越大,更有犯人不住的喊冤,更有不住謾罵的,德慶帝越走越是難受,沒法子便模出一塊帕子掩住口鼻。
直到走到最里面,便看到一間陰暗潮濕的牢房,牢頭停下腳步對于希一笑︰「這便是了。」
于希一瞧又遞過一塊銀子︰「還得麻煩你一回,把這牢房再打掃一下,多點幾根蠟燭。我和柳木好好說。」
牢頭笑道︰「哪里敢說麻煩,小的這就給您辦去,于公公這樣有情有義的現如今真是不好尋了,您是沒瞧見,自柳公公下了大牢,他那些干兒子干孫子可沒一個來瞧的,平日里巴結他巴結的那樣緊,現如今一有事便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胡說。」于希瞪了牢頭一眼;「大難臨頭各自飛那是指夫妻的。」
牢頭笑著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叫你不識字沒見識,胡言亂語。」
說笑間便尋了幾個人過來將那牢房打掃一下,又搬了桌椅板凳放好。桌子上放了一根兒臂粗的白燭。旁邊又點了好幾根蠟燭,弄好這一切,牢頭帶著人迅速的退了出去。
于希瞧瞧四下無人了,這才趕緊彎腰行禮︰「陛下。您看?」
德慶帝收起帕子徑自進了牢房。于希也趕緊跟了去。一進去便瞧見牢房角落的稻草堆上踡縮著一個人影,德慶帝眼中有些澀意︰「柳大伴。」
「官家,官家?」原來一動不動的影子一听到德慶帝的聲音立時激動起來。爬起來便四下瞧去,當看到德慶帝時立馬爬著過來,跪在地上就嗑頭︰「奴婢不是做夢吧,奴婢又瞧見陛下了,奴婢見過陛下,見過陛下。」
德慶帝眼中澀意更甚擺了擺手︰「柳大伴起來吧。」
于希將食盒放在桌上,伸手扶起柳木來︰「柳兄啊,你且坐下吧,官家一會兒還要走,你有什麼話就盡快說出來,咱們兄弟一場,我能辦的便與你辦了。」
柳木看看于希,激動的手都顫抖,抓著于希不松手︰「于老弟,唉,臨了還是你來瞧我,我這半輩子……」
柳木一時哽咽住了,再說不出話來。
于希一笑︰「你坐,官家特意吩咐我帶了你最愛的核桃酥,取了最好的葡萄酒,我給你先倒一杯,你嘗嘗好不好。」
「好,好。」柳木使勁點頭,也沒坐下,而是跪在地上嗑頭︰「老奴,老奴謝官家惦記著老奴,老奴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起吧。」德慶帝彎腰扶起柳木來︰「坐下吧,今日咱們沒有君臣之別,只論交情。」
柳木流著淚坐下︰「陛下,老奴有負陛下聖恩,活該有了今日,勞陛下到這污穢之地,實在是老奴的罪過啊。」
德慶帝端起玻璃杯來,于希趕緊往里邊倒滿了葡萄酒,德慶帝遞給柳木,柳木接過來喝了一口︰「還是那個味,記得陛下小的時候曾賞過老奴一杯葡萄酒,老奴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味,就是這個……」
德慶帝嗓子里只覺有些癢意,咳了一聲︰「便還是那壇酒,朕記得你當時說喜歡,朕就一直沒喝,留著呢,剩下的今兒都給你帶了來。」
听了德慶帝這一句話,柳木伏在桌上大哭失聲︰「都是老奴的錯啊。」
「莫再說這等話了。」于希笑著打圓場,將杯盤拿出來,又遞給柳木一雙筷子︰「你先吃些東西吧,明兒……就要行刑了,吃飽了好,好上路。」
說完話,于希背過身去一動不動。
柳木倒是笑了︰「好,好,我吃,吃飽了好上路。」
德慶帝坐在一旁看柳木吃喝完了,這才從袖中模出一顆黑色的藥丸來︰「柳大伴,朕……雖然柳大伴糊涂了,做了許多錯事,可你從小就陪伴朕,朕不忍,不忍叫你失骨無存,也不忍叫你受那等苦楚,這是斷腸毒藥,你且……」
德慶帝眼中有些濕潤,咬牙道︰「吃了吧。」
「老奴無兒無女,這一身都是陛下給的,按理說陛下叫老奴如何,老奴就該當怎樣,陛下用得著老奴的時候,老奴兢兢業業為陛下辦事,如今老奴錯了,陛下也掌握了朝堂,老奴也是時候該去了。」柳木笑著接過那毒藥來放在桌上,起身跪倒在地上︰「到了如今,老奴唯有一死報陛下。」
「你吃了毒藥,安生去吧。」德慶帝擺了擺手,有些不忍看柳木。
柳木嗑了個頭︰「老奴不吃毒藥,陛下將老奴處以極刑也是不得已的,陝甘幾地災情嚴重,災民群情涌動,京城百姓對老奴也是恨之入骨,老奴若是不到菜日口走一遭難以平民憤,叫陛下也為難,老奴不想叫陛下作難,總歸是死,受些苦楚又如何,老奴就不是個囫圇人兒,根本留不住全尸,怎麼死都是一樣的,陛下這毒藥還是收回去吧。」
柳木起身,抓了一把切好的豬耳絲放到嘴里嚼著,對德慶帝一笑︰「老奴這輩子罪也受過,福也享了,該知足了。」
德慶帝別過臉去,再轉頭的時候面色平靜,可是柳木眼尖的看到地上砸了一滴淚水,他笑了笑︰「老奴這一去就不能再服侍陛下了,老奴有幾句話跟陛下說說,老奴這幾年拼命斂財,老奴家里後花園一個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洞中從右數第三塊石頭扳開,那里有個機關,動了機關便開了密庫的門,里邊有老奴這輩子搜刮的全部東西,陛下就要跟韃子打仗了,便拿了這些東西做軍餉吧。」
「朕知道了。」德慶帝平靜的點頭︰「大伴還有什麼話?」
柳木又笑道︰「內閣大臣中胡秋和雖貪了些,為人也奸滑,似乎有些牆頭草,可他卻是個辦實事的,此為能力極強,對陛下也忠心,陛下可放心用著,王嘉此人忠耿,陛下可用,卻要慎用,張遜和崔禮卻不能輕信,六部尚書唯戶部和工部尚書可放心用著,刑部尚書慎用,旁的……陛下還是撤換了吧。」
德慶帝一邊听一邊點頭︰「朕記住了。」
「留王有反意,陛下些。」柳木又叮囑了一句︰「義忠侯原和留王相交莫逆,只現在他家世子娶了嚴家女,官家若是不放心,便叫他家世子早日襲爵,忠勇公曾為著留王來尋過老奴,老奴打發了他,如今跟陛下說一聲,陛下留意些,禮部尚書是留王的人,吏部右侍郎和留王有些姻親關系……」
柳木一點點說著,德慶帝都謹記在心。
一直到柳木說完,德慶帝才長嘆一聲︰「大伴,朕,朕先走了,明兒,朕就不來送大伴了。」
「時候不早了啊。」柳木嘆息著起身恭送德慶帝。
等德慶帝出了牢房,便听柳木在他身後悠悠長嘆一聲︰「陛下年紀不小了,以後莫再貪玩,老奴去後,怕再無人能給陛下背起黑鍋了。」
德慶帝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于希一把扶住他。
德慶帝回身,又目極有神的盯著柳木︰「朕把大伴捧到那個地步,原是給大伴安排了後路的,朕給大伴存了一筆錢,又弄了個戶籍,在鄉下買了田產,想著叫大伴假死月兌身,從此之後做個富家翁,可是……大伴有些太過自大了,竟是,竟是和鳳兒起了爭端,為著這個,朕也只能舍了大伴了。」
柳木點頭︰「老奴已經想明白了,貴妃娘娘生了皇長子,就是為著皇長子,老奴也得去死。」
德慶帝擺手︰「朕走了。」
說完揮了揮袖子快步出了監牢,柳木站了半晌,回身看到桌上那顆毒藥,哈哈大笑︰「陛下還是惦記老奴的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