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去吃人家請的飯,還扛著大刀大劍顯然是不成樣子的,常青讓我帶的武器,自然是我平時藏在靴子里那柄匕首。
最近天氣很熱,其實靴子穿著悶得難受。但殺突厥小王子那天之後,我就忽然明白了有備無患的意義,小腿要是沒貼著那把冰冷的匕首就怪沒有安全感的,所以即使常青沒說,我也時時刻刻都隨身攜帶。
我問他︰「還有別人來嗎?要不要穿得正經點?」
「將軍帶我們兩個,方縣令的女兒大約會來。」常青幸災禍地笑了笑,「將軍沒和方縣令說要帶我們,是先斬後奏,衣服隨便穿穿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常青一向對將軍吃癟的事很感興趣。
听到這個描述,我恍然大悟,連忙遞給常青一個會意的眼神,「原來如此。」
常青微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這種由長輩引薦,未婚年輕男女單獨會面吃飯的,就和媒婆上門問親的性質差不多。將軍把我倆帶去,原本的男女私下見面就成了大飯局,基本是打算攪渾這回事了。
另外,將軍因為不勝酒量,除非親信,不會和別人單獨喝酒。若是不得不喝酒,他一定會帶幾個信得過的人同去。
我不禁疑惑道︰「將軍不想見那個方小姐,回絕不就好了?」
既然是牽線搭橋,自然不是硬來的,方縣令論家室比不上將軍那樣的世代名將家族,論官位比不上將軍從三品京城軍職,至于方小姐……我回想了一番,估計也比不上將軍貌美如斯。
如此一來,處處完全是方縣令高攀,將軍若要拒絕,坦言便是。
常青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地道︰「若別人也是先斬後奏呢?」
我立即了悟常青話中意味,頓感驚訝。想不到方縣令對自家小姐的才情美貌如此自信,這麼一手有損讀書人氣節的都敢玩。要知道這事要是最後成不了,還被外人知道是欺騙,那不是長輩顏面掛不住的問題了,人品信用都要大打折扣。
將軍竟能讓無數官員以身犯險,爭著做他的岳丈,我著實敬佩不已。
「晚上時辰到了,你便來叫我吧。」我對常青說。
常青頷首同意。
我以為他要離開了,誰知,他在原地欲言。見他還有話說,我便在原地等著。
「初七那日,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常青微微移開視線,我瞥見他臉側掠過一絲微紅,「到蘇州以後,我都沒怎麼見到你……很不習慣。」
初七就是兩日後,我想我應該還是閑的,便回答︰「沒問題,其實你不在,沒人喝酒打鳥,我也不大習慣。」
蘇州千好萬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打個麻雀還要跑去城郊,再說,我一個人去也沒意思。
我那句不習慣里,也有些我夜深人靜才想的小心思,只是這個我不敢叫他看出來,怕以後連兄弟都沒得做。
常青深深瞧我一眼,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了句︰「嗯,我等你。」
常青這才離去。我也縮回房間里。
梨花乖巧地躲著,一直沒吭聲,我扭頭時,正見她撥弄著陶碗里的那幾朵傅賢送來的小花。傅賢采的時候帶出了根和泥,這倒方便了梨花養。她重新挖泥、松土,把花栽下去,盡管傅賢捏碎不少花的筋脈,在梨花的細心照料下,竟然真的有兩三朵小花重新活過來,甚至抽了新葉,還有越長越高的趨勢。
梨花神情挺專注的,我拍她的時候,她嚇得肩膀一顫。
「今晚,還有後天,我不陪你。」我對她道,「晚上我不大放心你一個人出去……我找幾本書給你認認字吧。」
除我自己之外,梨花交給誰手里我總有點不安心,我妹妹太柔弱,看上去人人都能欺負她。梨花運氣沒有我好,她出生時,擅長書寫閱讀的大伯已經過世,父親只能教她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識字方面,她自然沒我好。
來蘇州後,我帶她玩之余,還連帶著教認字。原本我自己也是個半桶水,但軍營里的長輩、將軍還有常青,都不斷磨練我的識字寫字水平,讓我有了一手跟男人一模一樣的豪邁字體。現在我寫信看信都**做得來,和讀書人比不了,但生活沒有不便。
「嗯,姐姐,我不出去。」梨花回答,「一天到晚要你陪我,是我麻煩你了。」
我揉揉她的腦袋。
天色漸漸暗下,黃昏時,常青敲響我廂房的門。
我一看他的打扮就笑了,我們穿得一樣,一身與平民百姓格格不入的鎧甲,夏天熱歸熱,但有氣勢,再配一把刀都不會顯得奇怪。這樣兩個人往將軍身後一站,想來方縣令的臉色一定有趣。
常青和我走去敲將軍住的主廂房的門,將軍居然也穿著鎧甲,還真的隨身佩劍,他平時辦公都穿得很普通,赴個宴居然如此隆重。
大概是感覺到我詫異的目光,將軍語言簡練地解釋道︰「以防萬一。」
去吃飯又不是打老虎,將軍竟然會怕方小姐怕成這樣……莫非他對女人其實很沒轍嗎?
我們騎馬去方縣令的住處。
方縣令的宅邸在我看來挺大的,離衙門不遠,離我們住的地兒也不怎麼遠。將軍遞上名帖,守門門衛就恭恭敬敬地捧著去報了。
很快,我們被迎了進去。
方縣令是個大月復便便的中年人,他的腰圍把系在腰上的帶子繃得緊緊的,好像隨時會斷開一般,我不由得多掃了兩眼。
「任將軍!有失遠迎!」方知縣作著揖往外跑,滿臉堆笑。
我以為他看到我倆會臉色不善,沒想到他只是稍微一愣,便恭敬地問將軍︰「這兩位是將軍的下屬?」
「是我的親信。」將軍道。
方知縣忙也對我二人作揖,連聲說︰「年輕有為,真是年輕有為。」
方知縣是正七品,我與常青不過芝麻大小的官,他完全不必對我們有禮至此,我不禁懷疑之前對他的印象有誤。
我們進了內堂,木桌上已擺了幾道菜,還放了幾壺酒,但只有兩副碗筷,方縣令忙命人再添兩副。
看樣子,並不像要叫他女兒來的樣子。
方縣令能是覺得碗筷沒準備好是怠慢了我們,連連道歉,弄得我這個不請自來地很不好意思,將軍微笑著對他道沒事。
因為我們是外地來的,桌上特意備了幾道蘇州特色菜和小吃,別處吃不著。我果然前所未見,都嘗了嘗,味道甚是不錯,下回以帶梨花去下館子。
方縣令給找的酒,是拿白瓷酒壺盛的,很是精致漂亮,只是壺口也小,喝起來要用小酒杯一口一口酌,味道也是略帶甜味的花釀,一看就是風雅人玩得玩意兒,像我這種平時操起大酒壇就往嘴里灌的,喝起來很不得勁。
這種喝法,別說喝醉了,酒味都嘗不到。
常青略喝兩杯就不動了,估計與我是一個想法。他酒量比我還好一籌,至今沒見他醉過,這種淡酒滿足不了他的喉舌。
將軍則在方縣令的不斷勸誘下,勉為其難倒了一杯喝,將軍喝酒的樣子很是優雅,方縣令有些愣神。
他一杯下肚,舉起酒杯示意一番,神色如常。
雖說將軍喝醉和沒喝醉只有他自己知道,從行為舉止是辨別不出來的,但我想這麼淡的酒,總不至于一杯就醉吧,便放下心來。
我們四人一桌,普通地寒暄吃菜,漸漸與方縣令熟識起來,打開了話匣子。我沒覺察出他要塞女兒給將軍的意願,到覺了他有些許憂國憂民。
莫非是常青和將軍的情報有誤?
說起來也是,方縣令想讓方小姐與將軍會面又不是軍事情報,將軍和常青怎麼能輕易曉得,又不是未卜先知。我琢磨著他們估計真是錯了一回,暗想日後要拿來取笑他們。
方縣令抿了口酒,長嘆一聲道︰「任將軍,那群倭寇時不時就來搶一回,他們慣用長刀,根本不怕死,對平民百姓毫不手下留情……唉,若是能一舉鏟除這一大患,我便替全蘇州的百姓為您立廟道謝……」
將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中清明,淡淡道︰「放心,交給我便是,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方縣令感激地要命,「真是多謝了!」
「嗯。」將軍道。
方縣令還想說什麼,忽然,門口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接著一個特別縴細且個子嬌小、穿著淺粉色高腰襦裙的女子蝴蝶般地撲了進來。
「爹,有客人怎麼不叫我?」
我終于見到了方小姐的正臉,長得確實漂亮,而且漂亮得有些與眾不同,和大眾公認的美人不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滿面春風地抬起頭,結果視線一落在我和常青身上,笑容便一下僵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想在七夕節寫七夕那章,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啊……遠目——
非常感謝二蠢蠢妹紙扔了一顆地雷=3=,好像又是一個老讀者,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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