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常青丑時才上岸,他將我送至廂房門口。
隔壁將軍的房間里燈還亮著,我與常青的不同,自然是不能讓將軍知道的,于是不得不格外小心。
這一晚之後,我明白我和常青之間的關系徹底不一樣了。說實話,我並不知該以如何面貌面對于他。做小女兒態嗎?我學不會的。何況,若是過于扭捏,會在士兵中失了威信。
高興之余,我便又多了一樁煩惱。
我原以為我第二日必會睡到日上三竿,不料沒到兩個時辰,就重新蘇醒。
梨花依舊是早早地起了,一見我醒來,便溫柔地對我微笑。
昨夜我回來時,梨花已經熟睡,今早一見到她的臉,我便記起她是曉得昨日是七夕節的,那她想來是猜到不少端倪。
盡管梨花是我親妹妹,被她撞見這些事,我難免有些難為情,何況我這妹妹情路坎坷,我生怕觸到她的痛楚,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應對才好。
誰知,梨花竟是比我坦然得多,道︰「姐姐,常大哥有對你說些什麼嗎?」
「嗯……有說了一些吧。」我不自覺地去模頭,將一頭亂揉得愈毛糙。我畢竟是個姐姐,對年紀比我整整小五歲的妹子,實在很難開口男女之事。
即使硬要論起來,梨花談婚論嫁的次數並不比我少。
梨花卻滿面喜色,比我還高興似的,臉蛋通紅,笑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這是好事!爹娘定會開心的!上回你和常大哥回家,娘便念叨著了……」
听梨花這般說,我愈臉上燙,心中亦不禁有些愧疚。我原本明明是打算帶梨花出來見見世面的,最後反而訂下自己的終身大事。
我眼角的余光瞥見梨花放在窗台上的野花,仍與傅賢之前送來的是一樣的。傅賢最初送來的那把花斷了根睫,早就枯死了。不過這小子鍥而不舍,三天兩頭采一把放在我們房間門口,梨花全都接下養著,不知不覺累了一大堆。
往日我只當梨花是喜歡花朵,昨日常青那番話,讓我徒然對情感什麼的敏感起來。再瞧這些花,便總覺得有些異樣。
「梨花,你對傅賢有好感?」我不善委婉地說話,憋了一會兒,還是直言道。
梨花愣愣地看著我,仿佛難以理解我說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見紅暈漸漸爬上她的脖頸。
我隱隱感覺,這事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仔細想想,傅賢比其他不知根底的人總要好得多,難得梨花能有感覺。
我便道︰「那小子怕是極喜歡你的,你若有意,我……」
梨花沒听我說完,埋首用力搖頭,我瞧不見她此時做出了怎樣的表情。
「姐姐,你不必再為我勞心了……我對現在所有的已經十分感激,不再奢求更多了。」梨花低著頭,緩緩地說著,「我姻緣不順,或許是老天爺命我歸應天道也不一定。與其再強定婚姻禍及他人,不如一個人過得良心安穩。」
梨花的話太過平靜,讓我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兩番定親都是未婚夫無病早亡,為何如此不公,偏偏是梨花?
我這個人不怎麼信命的,而且我覺得正是因為我不信命,才能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便對梨花道︰「怎會?前兩回不過是人不對罷了。傅賢這孩子命硬的很,在戰場上都好好的,何況現在……」
我頓了頓,如今不過是表面太平,暗地里依然暗潮洶涌,但說話總要讓梨花安心些,便道︰「何況現在突厥已降,天下迎來太平之日,傅賢他定是不會那麼容易早亡的。」
梨花仍舊搖頭不語。
之後,我再說什麼,梨花也沒有改變念頭的意思。我不禁嘆了口氣。
方小姐的事還沒完,今日還要處理。我收拾收拾就趕去將軍那邊,常青早已在了,我見到他有些不自在,他卻沖我笑得燦爛無比。
我一時沒法擺出個恰當的神情來,值得裝作不在意地移開視線,將目光放在將軍美貌無雙的臉上,果然分散不少注意力。
昨日我們兩個都告假,不知出了什麼事,將軍顯得不大高興,眉毛一直緊鎖。
我問道︰「昨日有生些什麼?」
將軍沒有瞪我,而是不快地掃了眼常青。常青替將軍回答︰「昨夜方美玉自盡了,她在齒間藏毒,咬破毒囊即刻就死,死前還在牢房牆上書了個‘情’字。」
我暗吃一驚,這是坐死殉情之名啊。
常青與我說,方小姐給吳隱城的書信是假的,她的幕後指使另有其人。她選擇這種方式結束生命,實在讓人無法想到別的能性,只會把罪名蓋到吳隱城頭上。
環中環,套中套,最後還以命為祭。如果不是確實相信常青的話,我也必定會認為與方小姐通信的線人叛徒是吳隱城。
將軍接下常青的話,道︰「我本想把人扣下來,總有辦法逼她開口,以後帶回京城去作人證……我本以為讓守衛日夜看守,她便無法割腕。沒想到她竟然還在嘴里藏了毒。」
「找仵作驗過了嗎?」我插話問。
「……她服的是異常凶煞的毒物,方美玉死狀極其淒慘,仵作辨別不出是何毒,只能判斷不是我國之物。」將軍一手撫住太陽穴,疲憊地道,「仵作說,她渾身所有血管盡數爆裂,死時定是痛苦萬分。」
常青說︰「難怪之前是割腕的。」
我對常青和將軍前言不搭後語令人听不明白的話,竟亦漸漸習慣了。我大約能猜出,這些與我模不著狀況的夢和失去的記憶有關。
我開口︰「將軍,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將軍食指微曲,指節在桌案上扣了扣。
「時機差不多了,迅速把沿海一帶的倭寇擊退,啟程回京。」
說罷,將軍轉向常青,淡淡地問道︰「之前的事情辦得如何了?是萬無一失?」
我耳朵立刻豎起來,這話是要講將軍不交給我,而讓常青前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的那些剿寇準備了。我不自覺地瞥向常青,常青竟沒有看著將軍,而是注視著我。我不曉得他注視了我多久了,不會是一直沒有移開過吧?
我趕緊低下頭,裝作無事般,不敢多看。
「嗯,已經處理好了,人都暫時安置在附近的佛寺里。」常青帶著笑意的話飄入我耳中,「他們對剿寇的熱情都很高,隨時以上陣。」
佛寺?為何是佛寺?
我懷疑地稍微抬頭瞄了一眼,常青果然還是盯著我,嘴角彎彎的。
……
我從沒想過,我會有一天這麼想把常青的眼珠子親手摳出來,還是在將軍眼前。
將軍似乎不在乎他看這誰,只道︰「嗯,那明天就行動吧,盡快把倭寇都處理了,我們要馬上回京城……京城里,還有不少人等著呢。」
「是。」常青有力地回答。
我連忙也跟著抱拳應聲。
「嗯,那你們回去吧。」將軍點點頭,又低頭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地圖上,似乎不打算再對我們說任何話了。
常青轉身面向我,遞了個「出去」的眼神,我了然回應。
走出將軍的廂房,我回身將門嚴嚴實實地合上,常青就站在我旁邊,看著我做完這一切。我從沒有被這麼長久地被看過,被他目不轉楮的視線盯得很不自在。
我不清楚該怎麼和常青相處了。這麼一想,我連常青的名字都變得不大開得了口。
「喂,你把誰安置在佛寺里了?」我回避著常青的目光,嘴上語氣不知怎麼地軟不下來。
這大概是不對的,我改不了。
「為剿寇招來的新兵,挺特殊的一群人。」常青沒在意我不太友好的口吻,道,「這還是方縣令的點子……他提議很久了,只是之前的軍隊都不采用。將軍覺得行,所以他才格外感激將軍……」
常青說著,聲音小了下去。
我知道他為什麼停下,方縣令的愛女死在將軍手上,日後方美玉與倭寇通訊這事,還不知會扯出多少事端,搞不好他家整門都會被牽連。方縣令不能再向過去那般對將軍和我們毫無芥蒂了。
我不願讓話題被引到尷尬之處,故意扯開,說︰「新兵?什麼人?江南這一帶的居民?」
南方人比北方人的身材要小一些,且不好動武,更喜書畫文辭,長久以來,難免給人一種不善征戰的印象。所以,征來的新兵一向是北方人比南方人更受長官們的歡迎。以前來剿寇的人,通常會帶來大量人高馬大的北方人與倭寇相斗。專門到這里來征兵,甚是令人不解。
「方縣令是本地人,自然比我們更了解本地的。」常青揚了揚眉毛,「他說金衢盆地東緣有個民風剽悍的鎮子里,里頭的人極善爭吵斗毆,將軍便讓我去了一趟,重金招募了不少人。另外,方縣令還建議我們從更南一些的寺廟召一批武僧。」
作者有話要說︰我旅游回來了=3=
水鄉古鎮什麼的帥哭了!!在方志博物館拍了很多照片,如果寫生在江南小鎮的故事說不定能用上呢!
__表示坐船的時候,想到自己正在世界文化遺產上,就算不能模也覺得有點小激動呢!——
非常感謝==妹紙給我扔了顆地雷=3=,好些時日沒收到地雷了,非常感謝!!!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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